自己。
可如今呢?
真的喜欢?——倒也不全是那样,唐无暝自来有一种敏锐的观察力,或者说,是直觉。
直觉告诉他,秦兮朝对他,不全是那样。
面前的人一直低着头不知思考些什么,秦兮朝盯着看了几许,轻手勾起了他的下巴,便那凉风吹起一刻,两人目中几番来回交流。
唐无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淡然地,看着他。最后,秦兮朝收了笑。
是了,他总算抓住了那点违和的感觉,总算体会到那点“不全是”是什么东西。
——秦兮朝屡屡认真看他的时候,眼底总是这样热烈而执着,其中却不明不白的透着一层忧伤和悲悯。
眸中一滚,唐无暝微微撤开了视线,再对视下去,他怕要融在里头,被那灼灼的目光淹没。
心中思索,他究竟在悲什么?
秦兮朝动了动嘴角,笑着说,“苦着脸做什么,挨两下打换元乐一命,不觉得很值?”
“你是不是……”想说你是不是傻,又觉得这句话是不是太暧昧,唐无暝斜看着地面想了想,“元乐和你又没什么关系,要挨打也该是我挨打。”
“他和你有关系。”
秦兮朝将他脸庞扳正回来,捧着那尖瘦的下颌,这皮下就好似是直接连着骨头般的消瘦,掌下的皮肤也有些微微的粗糙。
一想他在禇杭山上的日子过得这般清苦,就恨不得往后每日每餐都给他加肉加菜,把他喂的胖成团球,以后再没那体力做什么伤身害命的任务。
“以后,只要是你的事情,就都和我有关。”秦兮朝道,两个拇指一边一个,按着唐无暝的嘴角斜上一挑,“别苦着脸,不然我还真以为你多喜欢我多担心我似的。来,给爷笑一个。”
嘴角被迫勾起了一个弧度,唐无暝也被迫看着他。秦兮朝道,“以前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嗯?”唐无暝发了一个鼻音。哪句?
“你……”秦兮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收声作罢,手也从他脸颊上撤去,转身向着马车的方向走。
唐无暝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他的手,想起他绑着他不许他走的使坏劲儿,想起他中元乐的毒醒来那日那个闯莽劲儿,现在真是被一夜大雨刮割的一点不剩。
白瞎了秦庄主在风流场上百战不殆的名声。
人生在世不就这几年,他钱满门的人或许活的还更少一点。
秦兮朝图他一张脸,他图秦兮朝一个安稳,也算是两相所需,两厢情愿。一辈子有多长,无非是找个看着顺眼的人拉着小手一起走,兴许走的久了,还能生出几分感情来。
秦兮朝那张脸那么俊朗,早就超过顺眼的界限了,配他唐无暝这朵狗尾巴草,说起来他一点都不亏。
更何况昨夜,他还答应他绝无二心来着。
罢了罢了。
唐无暝快步跟上那人的步伐,从身后挽过秦兮朝的袖子,与他行到并肩。阳光洒到他薄抿的嘴唇上,又让唐无暝回忆起那日的羞赧来,一面是笑自己那日的荒唐,一面是笑秦兮朝的畏缩。
手沿着宽大的袍袖伸了进去,轻勾住了秦兮朝的,偏目望他道,“一起走吧。”
秦兮朝听到这句,当即楞了一下。
马车近在眼前,再走也不过十数步,他一度以为唐无暝是在说笑,但是手却在袖中紧紧与他相握。
秦兮朝使了使力,问他,“多久?”
唐无暝摸着下巴,又仰天看了看头顶上的大瓣云彩,想起曾有一位老前辈感慨过一句话,说世事白云苍狗,须臾变幻,而头顶那朵云还当真像只硕大的狗头。
他砸了下嘴,声调轻微拖长,“听你的吧。”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唐无暝仰头看天,他在地上走,云在天上走。
古人说的对,人生在世,什么形形色‘色的事不会发生。他唐无暝也不过是钓了一个大金主,拉着小手一起走而已。
秦兮朝扣住了他的小手,向身侧一拉,顷身而上,笑地如那头顶晨日的金光——
“不如,一辈子吧。”
十步外便是马车。
秦风将元乐好好安置在车厢里,给他披了衣裳。又想天已大亮,那两人还未如约汇合,该不是半途还能出了什么岔子。
嘱咐了元乐不要乱跑乱动,掀帘出来打算寻他们一寻。
这一探头——
果然是出了岔子,那两人拥在马车前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秦风默默捂了眼。
唐无暝呼吸又急促了,头脑又开始发昏,两眼睁地极大,但视线却不能聚集在一处——太近了,近的抓不住焦点。
这个强吻狂魔!
他的鼻尖有点凉,唇畔有点凉,这个人都有点凉。
这是唐无暝对整个过程唯一的感觉。
秦兮朝的唇压在他的唇上,松松紧紧,似小鸡啄米,啄了还没有几下底下那人忽然吃吃的笑了出来。
“笑什么。”秦兮朝莫名有些挫败感,松了一线轻声问道。
唐无暝的双目终于得以汇聚了焦点,眼珠左右滚动相视,咧齿笑着,“有点……”
“有点?”
——“凉。”
秦兮朝也跟着呵呵的笑,额头抵了他一下,唐无暝的体温确实比他高一些暖一些,相比之下自己着然凉了。
“我不好,下次不凉。”
“……”唐无暝将他推开,兀自朝马车走去。
果然是那什么狂魔,他想。
☆、第22章 回家
回到马车上时,元乐已经裹着披盖睡了过去,脚边露出的衣摆是崭新干燥的新衣,唐无暝把他肩头滑落下来的衣裳仔细盖好,回头向秦风道了个谢。
秦风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驾车。
唐无暝也跟着倚坐到元乐身旁,身上就多了条薄织的毛毯。
“一夜没睡,现在总该放心了吧。”秦兮朝轻声说着话,怕吵醒了熟睡的某人。
如果没有秦兮朝的帮忙,他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将元乐救出来,唐无暝看了一眼沉睡着的少年,也低声道,“谢谢你。”
额头上被柔软的触感轻轻沾了一下,那人轻缓的嗓音如羽织般罩了下来,“跟我谢什么,要谢也该是我谢你。”
唐无暝不懂,头一扭动,蹭过他将将离开的鼻尖,眨了两下眼问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秦兮朝抿唇微笑,回到他的对面坐下。
马车在一片安静中吱呀的转动前行,压过雨水浸的发软的土地,这一夜的瓢泼彻底解了前几日的闷热,连树杈上的鸟鸣都比往日欢快许多。
唐无暝并不知道这车是驶向何方的,只感觉两只眼皮如铅灌过一样的沉,也许是淋了雨又吹了晨风的缘故,头也昏昏的不甚清醒。
不是得了什么风寒病吧,唐无暝恹恹地想。
微微眯起的视线里,秦兮朝动了一下,紧接着眼前的光线被阻挡在外,车厢里顿时暗下来很多,恰好催人入睡。
——原是四处的车帘遮下来了。
“因为你愿意陪我,这样就好。”他回身时,唐无暝似乎听到了秦兮朝在他耳旁说话的声音。
什么意思……
唐无暝没有睁眼,仅仅是半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哦,是方才那个问题的回答。
时而强撑煽动的眼睫终于重重的阖了起来,胸口的某处却比座下的软垫更加柔软,有种从未感受过的暖意从心口四肢流过,温而不燥。
也许一觉醒来,风寒就好了,唐无暝暗暗地如是叹道。
所谓天不遂人愿。
马车刚驶出了榆城地域,在一顺的荒郊野外上慢跑,地上泥土渐渐由湿变干,路途也开始颠簸起来。
秦风打着赤膊在外头驾车,正感叹这一桩事终于了好,可以南下回家好好休整一番,便听得身后车帘里一阵叮当劈咚的乱响。
夹杂着说不上是谁的喊叫声。
他们在车里乱闹,害的这车也跑不稳,秦风不得挥鞭长吁一声,将马车停在路边。
“你们、你们都是来处理我的!”一声清晰的惊喊,车帘在一个扯拽下滚出了一人,头仰下差些滚下了马车。
秦风伸手一拉,竟然是唐无暝。
又一个飞垫甩了出来,秦兮朝也被逼无奈地钻了出来。
……
“庄主,这是……”秦风看着唐无暝脸上鲜红几道爪印,从耳边直划到下颌,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秦兮朝拽出干净的里衣的袖子,捏着一角轻轻点沾着他脸上渗出的血印,唐无暝直疼的嘶呼嘶呼的吐气,抬手要推开那袖口去摸摸脸上的伤口。
“别摸,手不干净。”秦兮朝按下他的手,又向车厢里撇了个眼神对秦风说,“你家的小老虎,醒了就咬人。”
什么叫他家的小老虎。
秦风不明不白,掀开那撕扯的还剩一半的破车帘,打探往里一看,一个硬物随即飞面而来,他抬掌一环双指并夹——竟是元乐常拿来缠发的木簪。
此时的车厢里头的少年真是蓬头垢面,散发乱披,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呲牙咧嘴地喝吓他——果然是一只暴躁的小老虎。
车帘往上一挑,更多的光线涌进里面,把逆光而站的人的脸庞也映了出来。元乐一眼看清是秦风,是那个在地牢里替他说话的那个,双臂一开就扑了上去,抱住一条胳膊哭嚷起来,“你、你是好人,你救救我!”
身上挂着个大孩子一般,秦风无奈道,“别乱想,你已经安全了。”
元乐抱着他,手指着唐无暝的方向不依不饶,“他要害我,要处理我,我不愿意他就打我。”
唯恐秦风不信,又补充道,“你信我,他是恶灵谷的人!”
恶灵谷是禇杭山后的一个幽深山谷,谷口黑昏雾气常年不散,又被茂密山林遮蔽着入口,每逢晨昏雨雪,气候更是恶劣,远远看去层林隐晃,仿佛是有鬼魂作祟似的。
故名恶灵谷。
而这恶灵谷也是钱满门中集中处理叛逆徒子的死亡之谷,自唐无暝上山以来,便没有听说有进了里头还能完好无损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