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没落尽,却突然见半里开外四周皆闪出西燕军兵来,领头的笑道:“这一夜紧赶慢赶总是赶上赵将军了。”原来夜间时赵慎一行走的皆是小路,因而绕了些功夫,这些伏兵想来皆是从大路上赶过来的。
赵慎抬眼扫过去,见对面百余骑军,只冷笑道:“尊驾觉得,你这点人马可拦得住我?”
那敌将道:“将军过得了这一道,便还有下一道,过得了这些拦阻,也未必进得了城,纵然进得城去,再往后的事又如何?可见这不过是以一桩错事来解前一桩错事的急,不如此刻便束手降了吧。”
赵慎见他这一厢车轱辘似的绕圈讲话,余光却瞥见另一厢四周队形已渐渐向中心收紧。于是催马向前逼近几步,对面的敌将惊了一跳,马匹直向后退出一丈地,却听赵慎道:“你慌什么,我是觉得这话说的有理,凑近些愿闻其详。”
西燕军首领也听不出他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刚才向后退的那好几步,包围圈已是给扯成了个葫芦形,方才暗暗收拢的队形又散了。其时,元贵突然从赵慎身后闪出来,挺槊大喝了一声,道:“我也听听!”那敌将本来心虚,这突出如来一吓,几乎从马上跌下来,好容易稳住,周围跟着的兵也早乱了,裹夹着一冲,竟然就四散逃了。
赵慎总没想到这样,见状也是一愣,元贵已在一旁扬声大笑起来,声气爽朗开透,直像要把满天阴雨也都震散了。诸人见他,也皆忍不住笑将起来,仿佛此时只是围猎乐事,而并非深陷重围。笑过一时,赵慎摆手道:“住了罢,你们这么高声大气,四面的敌军听了都吓住不敢来寻麻烦怎么办?”
这样一番,夜里不曾睡的困倦也都解了。待再要行时,杜融提马到赵慎身侧低声问:“方才听着,西燕军是已经在前头做个防备,不能再走原路。”
赵慎道:“我知道,可这条路不走,却走哪条?”
杜融微微一笑,轻声道:“灯下黑。”
第23章 良马不回鞍
尉迟远这日与裴禹带着大军自东而来。隔着晨雾遥遥见着西燕军围洛城的营盘,长声笑道:“终是回来了。”再回想出征前的忐忑心境,直如两重天地。裴禹亦笑道:“不想已是一月有余。”众人见他此刻眼角带起笑纹,俱凑趣道:“难得见监军如此开怀。”
正说着,有军兵来到马前报:“尉迟中将军来迎接主将监军。”
尉迟远听说二弟来,也甚为欢喜。等见了面,尉迟中大笑道:“兄长的好消息我是都听说了,我们苦熬了这几个月,总算是要见着亮了。”
几个人各自见了,尉迟远问:“这几日城防还稳当?没什么闯营的吧?”
尉迟中“嘿嘿”笑道:“哪就一个沟里翻倒两次,这一遭连个蚊蝇也飞不进去。”
尉迟远听了,点头又一摇头,自语道:“可这赵慎是哪里去了?”
尉迟中道:“他竟还回来么?”
尉迟远道:“东燕军大队沿河撤走后,曾有军兵与之遭遇过,只往后竟再没见了。不知是藏到哪里?我终究不放心。”
尉迟中笑道:“许是虚晃一枪便往东逃了,这时节他再回来,可不真是个痴汉。”
尉迟远晃晃脑袋道:“这谁可知道?总归是看严城防,别叫敌军钻了空子。眼下洛城确是一没援军二没主将,只是再唾手可得也不能大意。”
尉迟中拍着尉迟远马头长声道:“阿兄放心,这事跑不了。”
又说了些别的,尉迟远皱眉道:“这雾气自晨起便不散,怎么夏天还起雾了?”
裴禹道:“之前连日阴雨,湿气太大,等日头高升,水气一散也就晴了。”
尉迟中道:“是雾是晴又如何,管这作甚。我已在营中安置妥了,为阿兄监军洗尘。”
说罢,几人皆抚掌而笑,大军再次开动,一起向洛城而去。
到了营中,尉迟远把尉迟中叫进自己帐中,兄弟两人低声说了半天。尉迟远细细将这一次的事讲了,又道:“今后裴禹那边,你莫惹他;我看他也不想找我们麻烦,只相安无事拿下洛城,今后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便罢。”
见尉迟中点头称是,又道:“这一个月城里有什么动静?”
尉迟中道:“自是坚守不出,我刺了他们几下,也无动静,那城里都是些老兵奴,一心要磨下去哩。这一点我倒有些耽心,别看如今才七月,可转眼也就入秋,往后天气再冷,衣被供不上事就难办了。”
尉迟远道:“我何尝想拖得那样久。他城中总有没主将便撑不长,趁这一次回来军队士气正盛,便给他速战速决。他乐意守着洛城经年的陈米,我却想着赶着麦收便进城吃今年的新粮。”
尉迟中也笑,又道:“阿兄这月余辛苦,再要速战速决,这两日也是要好好歇息歇息。”
于是唤进卫士来给尉迟远更衣沐浴,自己去安置设宴。回营的军士要重新扎营,一时倒也忙忙碌碌,不觉时候已过了午间。只是天上云朵仍是不散,日头出不来,雾气便更重了。
回营的西燕军仍按原有部署各自扎营,这一个月时在此暂时补缺的军兵便收拾起等着让地方。可等待多时也不见来人接防,领军的便有些不耐,道:“这也到造饭时辰了,我们的锅灶都已收了,总不成再叫我们捱着饿等?不然我们不等他们,就先回原位去了。”底下有军兵劝说“再等等”,也有人道“反正也没什么好要交割,先走了也无妨。”七嘴八舌说一阵,领头的到底说:“我遣人去知会一声,上头若允,我们便先走了罢。”
一时,向上请令的士兵回来说:“上峰不在,听说是去给主将接风了。我给底下的人说,他们还笑我,说什么爱走不走的话。”
这话音一落,人人皆不乐意,这小头领撇撇嘴道:“真是我们自己拿鸡毛当令箭,这便也是他们许了,那便不等了。”说罢招呼着手下,再也没待着,呼啦啦留下一道空营便走了。
正是这一时,原来驻守的军兵擅自挪了位,新要来的却还没来,两下里只一刻里闪出条无人的空道,大雾中谁也未曾看得分明时,一支马队如从天降,转眼便呼啸驰过。等到诸人发觉,只见那马队直向城门方向而去。
围城的西燕军是里外三层的驻防,外层的出了纰漏,里间的忙起应付。饶是雾大看不分明,这时节闯营的还能有谁。此前尉迟中就下了严令,这时人人谁敢不打起精神。况且众人皆想,到底来的不过数十人,陷在围城重军里,必走不脱。
尉迟远和众人正在帐中,听得消息不由叫道:“到底来了!”又问,“现下怎样?”
来报信的兵士道:“已围住了,只是雾气太大,敌将马匹又快,四下冲撞,搅得场面有些乱。”尉迟中起身就要出去,裴禹道叫住他道:“二将军不必急。”又道,“传令下去,乱不乱我不管,死活不论,我只要赵慎!”
传令的答应去了,裴禹手掌压在案上,冷笑道:“他倒有几分胆气。”
尉迟远道:“再不能叫他逃脱,不然我在我这营盘里来来回回,倒成了他家开的。”
只说西燕营中拦堵的将官,听着传令的话,呼喝道:“不要被他四散乱冲晃了眼,只要拿下赵慎。”雾中也看不分明,只见对面领头的一个持弓一个持槊,都道这便是赵慎与元贵,于是蜂拥而上,四周骑兵冲撞也无人理睬。一时只这二人连同数十骑兵被围在当中,西燕军仍是越聚越多,长戟、刀枪全向里乱戳,外周还有弓箭手不停放箭。这一场直乱斗了半个时辰,却突听城门方向一阵旌鼓鸣响,西燕军背后突然杀出一阵骑兵,足有两三百人,正是当时留守在洛城中的人马。西燕军后队的转回去一看,不由大惊,这领头的不就是赵慎,可如此,那重围中的又是谁?个个心想,难不成这人还会分身法,不由脚下无根,一冲便散了。
那被围的那些个东燕骑兵此时只剩数人,亦个个血染重衣。此刻遥见自家的援军到了,元贵不由高声道:“杜将军,这事终是办成了!”话音未落,已见西燕军阵型大乱,元贵见杜融周身浴血,已在马上摇摇欲坠,上前探身扯过他马缰与自己马缰并在一处,向身边大喝道:“走!”几人为之一振,这一番血战,他们本也已突进得离城不远,现在又有接应,只一时便冲过西燕军营盘。
待驰马到了城外空余地带停下,西燕军也不敢再向前追。赵慎提马上前抬手扶住杜融,只见他小腹上一片殷红,鲜血向外汩汩流出,急道:“将军忍忍,一时就进城了。”
却不防杜融抬手攥了他手腕,只是笑道:“今日才又尝沙场快意,痛快,痛快!”
赵慎见他面上尽是血迹已看不出面色,只觉一阵热流直从腕上涌进胸臆,亦微笑道:“我也乐见今日将军尽兴。”转首向传令兵道:“叫里面开城,再把我的将旗升到城头!”
一时,城上升起一面“赵”字大旗。风吹得云散,透出阳光将那雾气也晒得散了。那将旗迎风猎猎,几里外也看的分明,直映着一片清湛蓝天。
此时西燕军中一众首脑站在营外,皆眼看着洛城城头升起“赵”字大旗,俱不做声,方才回营时的乐观计较,转头便被打了脸。裴禹面上不露,袖中指甲却已掐的发白。他是如何精明自恃的人,赵慎几次三番从眼底下过去他竟皆制服不得,这于他已是近乎戏耍羞辱。心中发狠道:“此耻不雪,誓不罢休。”
他经年间鲜有这般生怒,可神色上却未显露,只道:“他既然回了城,我们便瓮中捉鳖,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传令收拾营盘,早早各安其位,”说罢,四下扫了扫又道,“尉迟将军看呢?”
尉迟远脸色阴沉道:“如今安营这点事都要我耽心了你们都是白吃饭的”又道,“今日出纰露的营盘,管事的都按军规处罚。今后谁再出错,我要他脑袋!”
众人都暗暗气郁,却也纳罕;这几日来西燕军沿路撒网拦堵,却皆不曾见赵慎丝毫行踪,今日他又是从哪现身
他们却未曾想到,赵慎一行这数日来一直就在大军近旁,靠得近时连一里地都不到,杜融的“灯下黑”便是此意。直到从汜水关回了洛城,瞄着围城军布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