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鼻子抽了抽:“好。”
颜如玉泪流了一脸,秦书不住拿手指去抹,怎么都抹不干,扯了衣袖帮他擦了擦,秦书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
翠绿的小鱼沾了血,是用草编起来的,秦书眼前晃了晃,有些晕,强忍住晕眩感,扯了颜如玉的手,将小鱼放在他手里:“我自己学了好久,编了很多个,就这个最好看,还没来得及坠铃铛,虽然脏了,但你且收着吧,就当是今年迟到的生辰礼。”
颜如玉接过:“嗯。”
“我以后要是回了西北,大约就不回来了,你和子宴小心些。”
“我晓得。”
“要是哪*得了闲,不愿意做官,辞了官便来西北看看吧,看看风景,一杯酒我还是能请得起你的。”
“好。”
“不愿意辞官也好,西北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你就无需要担心,那时候说好的,你在朝堂上,我替你们守着北疆。”
颜如玉点头再点头:“我知道了。”
秦书说一句,颜如玉答一句。“那我走了。”秦书摆摆手不看他,因为失血过多,脚步虚浮走了两步,便倚在门框上喘粗气。
“我送你出门。”颜如玉扶着秦书。
秦书不动,看着颜如玉,手指一一拂过他的头发,眉毛眼睛,又在眉峰那颗小痣上来回摩挲徘徊:“再让我好好看看你,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颜如玉喉结动了动,心里像是千万只手在撕扯,凑着这个姿势吻了吻秦书的眼睛,咸咸的全是泪,又去吻他的唇,还是第一次,颜如玉主动去吻秦书,细细描摹他的唇形,极尽温柔与缠绵,唇齿交缠。
带着不舍,甚至同样带着难过的一吻。
这吻让秦书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来,他是喜欢着自己的,并且非常喜欢,秦书笑笑,脸颊又蹭了蹭颜如玉的脖颈:“这是补偿吗?还是告别?”
“都不是,走吧。”
颜如玉将秦书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秦书半靠在颜如玉身上,出了烟波楼的大门,一路静默无声,有姑娘小声惊呼,继而看着两人满身的血迹拿帕子掩了脸不敢看。
香伶站在楼下,目送两人,他们紧紧靠着,那么近又那么远。
晴空万里,秋风袅袅,颜如玉扶着秦书,秦书将胳膊放下,颜如玉不经意一个抬头,看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秦书发现不对劲儿,顺着颜如玉的眼光看过去,甫一看到那人,脑中便轰鸣一声,转过头来,果见一旁的颜如玉变了脸色,是从未见过的狂喜。
那人着了件黛蓝的袍子,同色白底长靴,英武不凡,正朝着这边望,而后展颜一笑,英俊中带了几分呆相。
颜如玉眼中蓄满了泪,有些不知所措:“你……”
那人带着和自己相似的三分容颜,大踏步走过来,站到了颜如玉的跟前,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即使这样,秦书也知道那是谁。
宋进。
“还记得小爷吗?”
秦书原以为,方才所经历的一切,便已如坠地狱,现在才知道,原来方才不过是在地狱走了一遭,现在才是真正的身处地狱,且永不得翻身。
狂喜,不敢置信,不知所措……诸多表情出现在颜如玉的脸上。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第九十六章
几乎是跑着,颜如玉一下扑进了宋进怀里,没有一丝犹豫,宋进大张双臂,满面笑意,将颜如玉拥进了怀里。
霎时天地静默,诸佛沉寂。
真好。
秦书转身,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如今自己能给他的,就是一个安心,还有一个远离。以最割心的放弃,来成全颜如玉。
一步一步静静走开,再不打扰两人,脚步趔趄,眼前一黑,已经被人搀住。林景抬眼静静望着秦书:“我送你回家。”
“林景,我总算是明白过来,颜如玉是我命中注定的劫。”
那么你一定也不知道,你也是林景命中注定的劫。林景不语,只低低道:“走吧。”
翌日下午赵子宴气急败坏,拿了张烫金的奏折,一把摔在秦书的桌前:“这是什么,你给我讲清楚!”
秦书躺在床头,桌案上还有一只空了的药碗,徐让正在帮他换药,秦书闻言抬起头来,瞟了一眼,语气平静:“就是你看见的那么一回事儿,这还需要我解释?”
赵子宴没想到他就这么答应了,你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大约还不知道吧,宋进回来了。”
赵子宴一惊,又站了起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宋进不是已经……
“就这样吧,赵子宴,真的,我放弃了。”
赵子宴又坐下来,觉得要被秦书和颜如玉这两人整疯了,想来想去,立刻冲了出去,他得去找一趟颜如玉,走出大门又想起,奏折还在里头,心说被气糊涂了,又折回拿了奏折,往颜如玉那儿赶。
秦书心里很静,静得像一坛水,死水。
看着赵子宴来来回回,又生出些感动来。
赵子宴一把将奏折摔到颜如玉跟前,颜如玉拿起翻了翻,面无表情:“这不是很好么,怎么?”
一样的平静,一样的满不在乎。
“颜如玉,你到底想怎么样!折腾人很好玩是不是!秦书上辈子欠了你的,由着你这么折腾!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管得太多了。”
赵子宴:“你明明喜欢他……”
颜如玉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是不善,打断了赵子宴:“你闭嘴。”
赵子宴:“你恼羞成怒!你就是喜欢他,你摸着良心问问,你敢说你没有半点儿喜欢!”
颜如玉恼了,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你给我滚出去!”
茶壶哗啦一声碎在地上,两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赵子宴替秦书鸣不平,觉得颜如玉简直换了个人一般,喜怒无常,颜如玉也气得嘴唇发抖,觉得赵子宴无事生非。
“这是怎么了?”
低沉好听的男声,赵子宴也没发现他是何时进来的,搭眼一看就知道这是秦书口中的宋进,相貌也能和秦书对得上号,像则像,只是总觉得和秦书口中听来的宋进还少了些什么。
宋进几步过来,揽住颜如玉,颜如玉跟着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赵子宴却见颜如玉眉眼间闪过一丝冷色,顿时心下有些生疑。
颜如玉拨开宋进的手,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冷冷道:“你走吧赵子宴,免得到时候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赵子宴再也没有心思想别的,火蹭一下便上来了,也冷了脸:“两位别后重逢,赵某在此恭喜了,祝两位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言罢甩袖而去,拿了桌上的奏折之后,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出了大门犹不解气,不住在心里头学着赵俭的模样骂娘。
折子的问题便就这样压了下来,就赵子宴一个人两头热,他自己的事情还管不来,何况是颜如玉和秦书这两个犟的,便索性不管了,太子过目之后将其同其他折子一起呈了上去。
百里璟批得也痛快,西北的事情他尚且焦头烂额顾不过来,何况是秦书一件小小的婚事?朱笔一批,准了。
旨意一下,烟波楼里炸了锅。
秦书是何等的人物?大梁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的异性侯爷,年轻英俊,尚未娶妻,香伶这一进门,就是正妻,一品夫人,何等的荣耀,戏文上说得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不就是这个?
烟波楼里姑娘个个眼红,哀叹自己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命。
“这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香伶姐姐,不知道你可想好了要带着哪个进府?”此言一出,几个女孩子一瞬间都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香伶,都隐隐有些期待。
香伶怎会不知她们的心思?按理说跟着正妻进门的陪嫁,以后都该是秦书房里的人,运气好得了宠说不准还能做个侧室,哪怕是个无名无分的侍妾,也要比呆在这楼里迎来送往要好上千万倍。
香伶笑笑,眉眼温柔:“侯爷吩咐了,我自己一人无依无靠的,进门的人他都已经选好了,哪里能让你们跟着去侍奉我呢?这样岂不是折煞了我?”
众人干笑,知道无望也不多做纠缠,送了贺礼客套了几句也就散了,青姑娘着人捧了些衣料子,说是侯府送来过目,量身做礼服的,香伶随手指了一匹:“就这个吧。”
老嬷嬷立刻眉开眼笑:“姑娘真是好眼光。”香伶也不答,只微微点头,赏了些碎银子。
因着西北战事吃紧,纳彩问名一切从简,亲迎定在九月二十八,前后不过一个来月,秦书躲在府中不出门,给香伶另置了一处院子,等待亲迎。
赵俭告了假,整整一个月,就怕秦书想不开,日日在一处插科打诨想方设法逗着他,秦书甚是无奈,知他好意也就由着他。
秦书不禁着他了,赵俭好不容易找了个喝酒的机会,喝多了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将军,你甘心吗?”
秦书喝茶,闻言就知道赵俭又醉了,苦笑:“不甘心又如何?”
“反正现在军师没了功夫,不如你掳了他,远走高飞吧,去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好好过一辈子。”
过一辈子,多么好的设想。
“要我说那个宋进,嗝,什么啊,凭什么你要让着他?你对军师什么样,咱们都看在眼里,他一消失这么多年……”
“话不是这么说,赵俭。”
赵俭抬起脸来,秦书见他居然含了泪:“你……”
“将军,赵俭替你难过,还有两天,两天之后,香伶过了门,你就……,赵俭替你难过啊将军,军师他怎么就这么狠心,这么舍得呢?”
秦书鼻子也是一酸,眼眶发热:“好兄弟,我知道。”就着赵俭用过的酒碗,狠狠灌了两碗酒,饮罢将酒碗往桌上一搁:“我会忘了他,一辈子还有这么长,慢慢忘,总能忘了。”
一辈子那么长,其实秦书也不知道能不能忘了颜如玉。
想忘,又不想忘。
但不敢不忘,又不得不忘。
偶有一两声秋虫鸣,颜如玉随意坐屋脊上,天边一撇下弦月,薄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