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雪里,正有些茫然。他似乎有些忘记了,这到底是在哪里,这是甚麽时节,他只是看着漫天的大雪被风卷起,眼前一片白茫茫,心里竟然空荡荡的。
他迷惑的站在那里,正不知是要向前还是怎样,便听到身後有人自风雪之中朝他走来。他回过身去,却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少年,穿着白衣,身背大剑,低着头,一步步的朝他走来。
他似乎知晓这不过是梦,只是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看那少年一步步的朝他走来。
少年迎着风雪朝他走来,那小小的身形几乎要被雪片淹没的一般。他看着他深深的低着头,用袖子遮挡着面前的风雪,慢慢的走过了他的身边。他的心中隐隐作痛,却不知究竟为何。
他想要开口唤他,只是却不知要如何的唤他才好。
便是那时,他自梦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了眼,眼前却是浓墨一般的黑。梦里的风雪那麽的大,彷佛此刻耳边仍能听到那凛冽的风声。可是此时的房中,却是一片寂静,犹如一潭死水,他有些厌烦的叹了一口气,静了一会儿,这才坐起身来。
过了半个时辰,有童子端来早饭,他洗漱过後,才慢慢的吃了。
沈梦那两日都不曾过来他院中,何燕常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到了第三日,便有些迷惑不解了。
白日里教中有人过来,倒比寻常还忙碌许多,只是到了夜里,四下里都极安静时,便不免觉出其中的怪异来了。
他不大明白,依着沈梦的性子,除非是那人自己不肯前来,不然还有谁能拦着他?
这样一想,心中便很有些不快。
晚饭时他没甚麽胃口,只喝了半碗汤,吃了一个饼。结果到了夜里他腹中便有些饥饿,歆月已经睡了,他不想叫这孩子起来,便自己走了出去。
他去灶房的次数少得可怜,并不记得到底要怎麽走,便在庄院里慢慢的走着,他在庄里走了很久,他以为怎麽也快要到了的时节,却听到身後有个熟悉的声音惊诧的唤他道:“教主?”
何燕常猛地听到那个声音,心口竟然一窒,有那麽一刻,他还以为他是听错了。
他充耳不闻的又往前走了两步,那个声音追了上来,有些气喘,问他道,“这样晚了,你出来做甚麽?”
何燕常停住了脚步,淡淡的说,“这是我的庄院,难道我还不能四处走动麽?”
沈梦似乎僵了一下,然後才辩解般的轻声说道:“不是,我看你脸色那麽难看,是不舒服麽?”
何燕常没有答他,反而问道:“这样晚了,你又出来做甚麽?”
沈梦沉默了一下,才说:“这小院里有口井,我身上脏了,过来冲洗一番。”
何燕常听他这样一说便觉着古怪,想,也不知白日里去做了些甚麽。
只是不愿多去想他,便装作不曾听到的一般。沈梦见他毫不理睬,径直的朝前走去,便快步的走到他身旁,低声的问他:“你是难受麽?”
何燕常见他跟来,心里略微有些不快,便说:“干你何事。”
沈梦愣了一下,便不声不响的走在他身边,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你还穿着我的衣裳呢。”
何燕常“哦”了一声,反问他道,“怎麽?”心里却有些异样,觉着沈梦哪里有些不同了。只是到底哪里不同,他似乎又说不出来。
沈梦便说:“不是请了裁缝来给你做衣裳了麽,怎麽还穿着我的。”
何燕常白日里忙碌,随手拣起一件便披上罢了,不想在这种事上与他多费唇舌,便索性问他道,“灶房在哪里?”
沈梦有些惊讶,看他片刻,终於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原来如此。教主,你是腹内饥饿难耐,所以背着人起来偷吃麽。”
【番外一】《梦池》二十
何燕常饿得厉害,只想去灶房寻点点心充饥。他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尝过这样饥饿的滋味了,方才他还在半梦半醒之中,此刻却已然清醒。他後悔极了,晚饭实在应该多吃些的。
他有些不快,只道:“不肯说便算了。”说着便要拂袖而去。
沈梦见他要走,便立刻伸手捉住了他。何燕常还不及开口说话,便察觉他靠近过来,带着笑意说道:“这里离我住的那间不远,你去我那里等等。我去看看灶房里有甚麽,热好了给你拿回来便是。”
沈梦身上带着一股寒气,彷佛刚从冰冷的水走出来的一般,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冷的。有那麽片刻,他竟然觉着,沈梦并不是真的,而是夜半的一缕幽魂。
握住他手腕的那凉意让他又清醒了几分,可他想了想,还是说道:“也好。”
沈梦似乎很怕他会说出个不字来,见他这样说,不由得松了口气,便笑着说道:“这边走。”
沈梦说离得不远,其实也走了好一阵儿。何燕常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轻轻的拉着自己,一路上也没说甚麽。只是走到他房前,听他推门时,何燕常实在是饿得受不住了,便说:“你快去罢。若是有酥饼,便多拿两个,我饿得很。”
沈梦笑了起来,低声的说:“你稍等便是。”
说完便引了他进去,然後小心的掩住了门,很快的去了灶房。
何燕常不曾来过他这房里,原本想先稍坐片刻,等他一等的。却不料这屋子小得很,没走几步便碰到了床,磕到了膝盖,何燕常吸了口气,也懒得再走,便索性躺了下去。他闭眼等了片刻,只是饿得厉害,哪里还睡得着。
不过他在这屋里倒也没有等太久,沈梦回来得很快,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碗,热气腾腾的,何燕常不知他从哪里弄出来的,闻着这样的香。沈梦便说:“是白日里剩下的小芝麻饼,灶膛里还是热的,我拿了两个碗扣好,包紧了,放进去热了的。”
何燕常饿极了,哪里还听他说些甚麽,他也不是甚麽讲究的人,闻到香气,伸手在碗里拿起一个饼便吃了。沈梦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看他吃了一半儿,才又想起甚麽似的,起身去倒了碗水给他。水虽然冷了,但也还好,何燕常一口气吃了四个芝麻饼,又喝了一碗水,总算是觉着好过了些。
沈梦轻声的笑了起来,说:“还吃麽,我再去热些给你。”
何燕常吃得够了,终於心满意足,说:“吃饱了。我回去了。”
沈梦不料他竟然这就要走了,匆忙的抓住了他,心慌的说道:“等等。”
“怎麽?”何燕常有些不解。
沈梦似乎有些难以啓齿,何燕常等了片刻,不见他开口,便要走,沈梦有点难堪,抓紧了他的手腕,低声的问道:“何燕常,这几日……我不曾去看你,你想我麽?”
何燕常听他提起这个就很有些不快,并未开口。沈梦见他不愿说话,便没有再追问,只是喃喃般的说道:“我回来都已经太晚了,洗过之後想去找你的,只是想着你早已睡了,就……”
何燕常听他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心里不免觉着古怪,这实在不像沈梦的性子,他忍了一下,到底没忍住,便问说:“你这几日到底忙些甚麽?”
沈梦僵了一下,浑身都绷紧了,抿紧了唇,一个字也不说。
何燕常等了片刻,沈梦终於憋出几个字来,他听了却更恼火。
“……我不想说。”沈梦就说了这麽一句话,何燕常很不高兴,就冷冷的说道:“随你。”
那时信誓旦旦,同他说要学刀,又说甚麽夜夜都来的话,也是自这人口里说出,不过几日,便又不来的人,也是这人。
沈梦见他面露不快,声音冷淡,有些无可奈何,忍着恼意说道:“我不是要瞒你甚麽……”他难堪的顿住,心中挣扎了片刻,才说,“若是我说了,你不能嫌弃我。”
何燕常有些不解,心道,他做了甚麽,怎麽问出这样的话来?便觉着他是有意相瞒,因此说道,“你不肯说便算了,罗嗦这许多做甚。”
沈梦见他这样,只好咬着牙说道:“我说!我说!……”
何燕常哦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说:“说啊,我听着呢。”
沈梦脸色极难看,憋了许久,终於不情不愿的开口说道,“……这几日,轮到我刷庄里的马桶。”
何燕常愣了一下,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便反问道:“你,刷马桶?”
【番外一】《梦池》二十一
沈梦被他反问,以为他是在嘲讽,顿时恼羞成怒,沉声说道:“那又怎样?你不是也刷过的?不止刷过,还被人拿马桶砸过?”
何燕常愣了一下,不免微微惊讶。这件事他的确是说过的,少年时为了生计罢了,流落江湖,甚麽不曾做过?还在妓馆里替人倒马桶,只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他那时随口一说,却不料沈梦至今竟会记得。
只是那时何燕常同他说起此事,仍当他是何林罢了。
他简直想不出沈梦刷马桶的样子,这些污秽肮脏的事似乎离沈梦很远,他从来都没见过沈梦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已经失明好几年了,沈梦如今甚麽模样他是看不到的,所以一概不知。只是偶尔想起来,不知为何仍是当年那个背着大剑的少年模样,一身雪一般的白衣,素素净净的站在那里。
沈梦看他不再开口,心里就有些不安。若说起刷马桶这件丢人的差事,沈梦原本就干得极不情愿。只是那个歆月同他说:“你吃在庄里,睡在庄里,庄里人人都刷过那净桶,凭甚麽轮到你便是个不字?你冒犯教主,罚你多刷几日净桶还是轻的呢。”那时他想起何燕常说过的话,想,既然何燕常也曾刷过,我也没甚麽做不得的。於是咬咬牙,竟忍了下来。
只是他生来便受人侍奉,在教中又得何燕常的宠爱,除了练武一事,竟然不曾吃过甚麽苦头。这几日下来,又脏又累不说,还不能去见何燕常,他想着何燕常若是不见他前去,不知会怎样想他,又怕这人毫不在意,根本不会想他,这样左思右想,着实的让他难受。
夜半时分众人皆在睡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