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俊青有些得意,一只手撩起帘子,仔细的看着马车外的情形,一面说道:“那当然。”
何燕常“嗯”了一声,呼吸渐渐轻浅,似乎是睡着了。
罗俊青有点惊讶,只是看到他发青的眼窝,还有那种疲倦不堪的神情时,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不知这人到底要做甚麽,也不知这人想要怎样,可他听着车轮急急的辗压过地面的声音,心里突然有种隐隐的不安。虽然何燕常甚麽都没和他说,可他还是察觉到了。
无论怎样,他似乎都会被卷入其中。
《西飞燕》 尾声 上
何燕常一直想,他在庆王府里见到的那个深居简出的老人,是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数年之前,在庆王府中的那一次会面时,老人就曾同他说过:“若是有一日他厌倦了江湖,还请你唤他回来。他是罗家的人,这罗家的江山,不与他坐,难道还要与外人坐不成?”
何燕常轻叹一声,说,“他连教主都不愿做,您觉着呢?”
老人笑了一下,然後才说,“世事多变,实未可知哪。……少年人,你还是见得少啊。”
那时,何燕常心中还是极不以为然的。
那个老人向他问起圣天教的前教主,问起圣天教的许多,他只是简略的告知,却仍然不能让老人满意。
他亦是无可奈何。他只见过罗铁生,只见过罗俊青,却从来不曾见过当年的铁妃铁氏之女,老人追问许多,所得甚少,终究只是失望。
他不知老人为何将当年的隐秘一一的告诉了他,那时他甚至疑心他走不出庆王府。可奇怪的是,他不但走出了庆王府,就连那无人能解的千日醉,也偏偏拖到了他返回教中才发作,而他分明是在小王爷的酒宴之中闻到了芍药花的香气。
其实那时他只是隐约的有所疑心,庆王府中血脉为何如此稀薄,只得罗钦一个子嗣。而庆王又为何深居府中,极少抛头露面,任由罗钦肆意妄为。当年宫中奸人横行,庆王之母又与铁妃关系匪浅,庆王因此受了牵累,也未可知。
但一切也终究只是猜测罢了。他丝毫不曾放在心上,因为无论是罗俊青,又或者是他,这天下,又或者这皇位,都没甚麽兴趣。宫闱之事,牵扯太深,还不如及早的置身事外。
只是他真的没有料想到,八年多之後,他真的会旧事重提。
他做了他原本最不屑去做,也以为他这一生都最不可能去做的一件事。那就是以兄弟情义相胁迫,逼罗俊青重回京城,而且还是以当年太祖失落民间已久的皇长孙身份重回皇宫,继承大统。
一切正如老人当年同他说的。
庆王之母穆霖原本是铁妃的女侍,因偶然被太祖宠幸,一夕得子,因而子凭母贵,竟然得了封号。当年铁氏被奸人谋害,事出突然,众人皆是措手不及。谁也不知当年的穆霖为报答铁氏一族对她的恩情,宁愿将亲子相换,竟然把皇长子藏在身边,瞒过诸多耳目。时至今日,这仍是一个罕少人知的惊天隐秘。
庆王之母临终之际,不知是思念远在天边的亲生儿子,还是不忍抚育了这许多年的孩儿只是个庆王?终究还是将这个隐秘告诉了庆王。
何燕常当年听说了这样的隐秘,若是毫不震惊,那才是谎言。这许多年来,他看见罗俊青,就想起罗铁生,想起那个从未见过的铁妃,心中便很有些感慨。
那时他想,我藏起那道密旨,让它永世不见天日,罗铁生与罗钦两人一人江湖,一人朝堂,从此两不相干,永不相会,岂不是万全?
却不料仍是一步步的走到今日。
罗钦丝毫不肯放手,严查紧逼,定要毁去密旨,灭掉圣天教,除掉罗俊青和他才肯罢休,若是如此,他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
何燕常知道罗俊青定然不愿坐那万人之上的黄金宝座,可他除此之外,竟然别无他法。
在路途之中将书信传出後,没有几日,圣天教埋在庆王府中的密线便已将书信顺利的送到了庆王手中。很快的,费清便从教中再次传来消息。
那就是,庆王邀他再次前去。
《西飞燕》 尾声 中
那时他们一行人仍在关外行走,这书信传递回来,沈梦不知如何察觉了,走近马车,非要追问他飞鸟传来书信为何,又问他究竟要去哪里,非随他一同前去。何燕常还不及开口,罗俊青便厉声喝道:“他要去哪里,不去哪里,与你何干?”
沈梦有片刻的语塞,何燕常知他迟些必然还有许多狡辩,便开口说道:“这件事关系甚大,除我之外,无人能知,无人能去。我与你有约在先,必然回来与你相见。”
沈梦似乎极不相信,罗俊青便伸手将他推出马车,说:“休要再来多事。”
迟些待他与罗俊青商定了如何进京之後,沈梦仍在马车附近紧紧徘徊,盘旋不去。罗俊青仔细的听了听,便说:“你不想甩掉他麽?”
何燕常不以为然,冷淡的说道:“他便是要跟,也跟不进去。他以为还是庆王府里的主子当真是罗钦不成?”
罗俊青看他片刻,似乎有所疑虑,何燕常只说:“到时你只在庆王府外等我的讯号,依计行事便可。”
罗俊青忍不住又说:“我还是觉得……你干嘛非得去?你当真以为他一个堂堂的王爷,放着自家的儿子不顾,要我这个还不知真假的皇孙回京?我才不信哩!”
何燕常没有同他解释,宽慰他说:“你只在王府外等着。若是不成,我自然能囫囵无恙的出来。”
只是临到了京城,若不是罗俊青制住了沈梦,只怕他当真下不了马车,去不了庆王府。
何燕常被人引着缓缓走入庆王府中时,觉着周遭异常的寂静,绝不似以往。何燕常静静的随着引路之人走了极久极深,终於走入一件极偏僻的小室。室中只有两人,一坐一立,都似苍老。那大约已是日薄西山时,满室都是暮光,带着融融暖意。引路之人不敢入内,何燕常独自一个走入室内,却不小心被木椅绊了一下,於是室中响起低低的笑声,那是老人虚弱的笑声,并不似罗钦那样满是威仪,也并不带丝毫的恶意。何燕常扶住了椅背,不知为何竟然松了口气。
他想,他这一生都很有些运气,时至今日,或许仍旧不曾用尽吧。
老人带着笑意开口说道,“何教主,许久不见。”
何燕常恭敬的躬身行礼,低声说道,“老王爷,许久不见。”
老人不由得莞尔,说:“何教主还是这样的客气,还不快快的落座?这可是专门为你搬了进来的。还是你当年赞过的那把,可惜太过招摇,不然便送去你圣天教了。”何燕常便也笑了,说:“老王爷也是这样的客气。只是我的书信送来也许久了,难道不要回我句话麽?”
老人终於大笑起来,说:“怕甚麽?何教主这样的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我要回的话麽?”
何燕常嗯了一声,却又道:“我想亲耳听老王爷同我说上一说。”
老人静了片刻,身旁之人便轻声问道:“王爷,让老奴来说?”
老人摇了摇手,才说:“何教主,你不过是想听我说一句话罢了,是也不是?”
何燕常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等候着。
老人微微的笑了,说:“我娘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宫女,却也不被奸人所容。铁氏被诛不久之後,我母子便遭人暗算。我这一生,都是不可能有子嗣的。何教主,你不过是想听我亲口说出,那罗钦,从来都不是我罗氏的血脉,是也不是?”
何燕常低声的说道:“小人冒犯了,王爷要打要杀,小人都没有半句怨言。”
果然与他猜得分毫不差。罗钦或许知晓,所以才愈发的惊恐,必要斩草除根,杀尽圣天教。而老王爷放任罗钦大肆的追捕圣天教中之人,也不过是想藉着罗钦之手,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再无立足之地,不得不顺遂他愿,回来庆王府中罢了。
老人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许久之後,才又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我娘极少同我说起铁妃之事,她过世之後,我一直在想,她想不想她的亲生之子?那铁妃又是如何?可曾……有丝毫牵挂於我?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那时身在何处,究竟过得如何?”
何燕常想起罗铁生,心口仍是隐隐作痛,他轻声的说道:“前教主过得很好,他是好武成痴之人,江湖才是他的所在,他这一生,只怕都没有甚麽憾恨罢。”
老人沉默了一下,才说,“是麽?那就好。我是替我娘问问。她一直瞒着我,直到过世之时才敢告诉我,若是早些告诉我……,我或许还能请罗教主回来见她一见……”
何燕常垂下了眼,想,罗铁生知晓当年之事麽?
只是想起那时刀破,罗铁生看着刀中密旨,似乎丝毫不知的样子,或许铁妃也如穆霖一般,将此事紧紧相瞒罢。
老人叹息一声,才又自言自语般的同他说道,“你看,我同你说了这样大的一个隐秘,你也该知我想要如何了。我自然是宁愿让她的孙儿来做这天下之主,也不会教一个外姓之人来抢我罗家的天下。何教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何燕常知道事已至此,便是木已成舟,再难退後半步了,便有些苦涩的说道:“老王爷说得极是。只是俊青他……,他从来都不喜欢做甚麽教主,更不喜欢做甚麽皇上。老王爷,你若要他做皇上,还需着人好好的辅佐他,陪着他,不然的话,他怕是要被憋坏的。”
老人呵呵的笑了,说:“你们倒当真是好兄弟。”
何燕常低下头去,这句话,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能接下去。
他明知罗俊青生性自由不羁,最厌恶被人拘束,只怕宁愿死在山野,也不愿日日在那朝堂之上听群臣争议时事。
可偏偏就是他,替罗俊青做了这样一个抉择,还用兄弟之情相逼迫,让罗俊青答应了他。
老人见他默不作声,心中似有所感,微笑着问他:“何教主,你替我了却了这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