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心中愧疚懊悔无比,看着沉睡的沈梦,心想,他当初救了沈梦,就应该让这两个人永世不再相见才好。
何燕常见他只是沉默不语,便说,“怎麽,我都没怎麽使力,伤到了眼麽?”
曹真声音苦涩,说,“属下手拙,怕是治不好了。过半月我再出去寻访天下的名医,必然求得一个法子回来治教主的双眼。”
何燕常静了静,才“哦”了一声,却没再说甚麽,似乎并不惊奇。曹真看着他,再也忍不住,便问他:“教主,我当初千叮咛万嘱咐的同你说过这件事,哪怕是丝毫也不能用,你为甚麽偏偏就不肯听,非要替他驱寒?他诓你骗你,夺你教主之位,还几次想要取你性命,你因他受了这满身的伤,还赔上一双眼,他便是当真傻了疯了,你当初亏欠他的都已经还他了,再也不亏欠他甚麽。为甚麽不等我回来?便是他当真烧得糊涂了,难道我还治他不好麽?”
沈梦那时疯疯癫癫的,甚麽话都敢说,还曾发狠般的同他说甚麽强上过何燕常的话,说甚麽这人後来知晓了他是谁,竟然连碰都不肯碰他一下。只是那时节他总觉得这人神志不清,所以不信罢了。如今回想起来,这人说的,只怕件件都是真事。
所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一件件回想起当初的点滴来,越想便越发的生气。无论当年发生了甚麽,沈梦这样的羞辱教主,也实在是太过了。
何燕常半晌都没开口,曹真这才觉着自己的失礼,低下头去,惊慌的说道:“教主恕罪,属下逾矩了。”
何燕常将衣衫穿好,走下床来,才说:“你着人好好的照看他罢。”经过那小童子身旁之时,问他:“你叫甚麽?”
小童很欢喜的应道:“叫晨星。”
何燕常笑了起来,说:“怎麽不是这星就是那星的?”
曹真连忙说:“也不是,只是领回来时,分了他们两人一屋,所以便取了一个字相同罢了。”
何燕常便吩咐晨星说:“他若是醒了,再来唤我,我有话问他。”
晨星点头,应道:“教主只管放心的歇息,若是这位公子醒了,晨星便请他过去。”又替他将门推开,恭送他道:“教主慢走。”
何燕常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师父把你教得很好。”然後便笑着走了。晨星的脸微微的红,看着何燕常走远,这才回到房里,同曹真说:“师父,教主的眼睛当真好不了了麽。”
曹真瞪了他一眼。晨星在外人面前一派老成,在师父面前就原形毕露,一脸惋惜的说:“教主若是能看见就好了。我还想着若是能随师父回去教中,见了教主,便求他教我剑法哩!听说教主的剑法天下第一呢。”
曹真毫不客气的敲了敲他的头,说,“我扶他起来,你将药碗端了过来,让他把药汤喝下去。”
晨星刚才趁师父同教主说话的时节,已经替沈梦摸过脉了,见师父这样的罗嗦,便想,你不管他,他睡一觉也好了啊?
却乖乖的听他吩咐,将温热的药汤倒了出来,曹真已经将沈梦的头垫高了些,捏住他的下颌,示意晨星喂他药汤。晨星小心翼翼的将药碗靠在他唇边,起初一切还都顺利,倒了一半儿的时节,沈梦突然咳嗽了起来,曹真只好扶着他,正要帮他顺顺气,沈梦便已经醒了过来,挣扎的推开了晨星,药碗里的药也撒了满床。沈梦的神情不大对,满脸的惊恐,扫过四周,也不知是在找甚麽,大约是不曾看见,便发疯一般的扯住晨星,连声的逼问道,“教主呢,教主人呢?他还好麽?”
只是没说两句,便又气喘吁吁,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晨星一挣便挣开了,离他三尺之外,不安的看着曹真,心想,这是糊涂了麽?怎麽好像当初疯症发作时的样子?
沈梦愈发的惊恐,彷佛要下床来抓他的一般,厉声的问道:“教主怎麽了?你怎麽不说话?他人呢?”
晨星心说:教主不想听你说这些胡话,他听了心烦,很不高兴,所以就走了。只是却不敢这样答他。
《梁间燕》二十八
沈梦烧得浑身无力,坐也坐不住,竟然就这样直直的倒了下去。他整个人伏在床上,紧紧的抓着厚被的一角,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极其的凄厉可怖,喃喃的说道:“我该告诉他的,我怎麽没有告诉他?我哄了他,他便不信我了,他来见我,却又生了病,必然会以为是我有意害他,我如何说得清?我便是死,也说不清了!”他双眼渐渐失神,十指也慢慢的抠紧,整个人都僵硬了。晨星看得毛骨悚然,连忙低声的唤曹真:“师父!他的样子不对了,好像疯症要发作了。”
曹真起初没料到他会这样,只是扶着他的,见他後背渐渐绷紧,心里便咯噔一声,连忙低声的吩咐晨星道,“你快喊教主来。”
晨星连忙的退了出去,掩住门就跑去找何燕常。沈梦的牙关咬紧,喉咙里咯咯作响,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怪异之极,反手就将曹真打翻在地。
曹真後背撞在桌脚,只觉得眼冒金星,骨头都要散架的一般,又看他摇摇晃晃的就要坐起,便连忙同他说:“教主马上就来了!你还不将衣裳穿整齐了!”
沈梦怔了一下,眼神便有些恍惚,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起来,曹真额上都是冷汗,他手头又没有迷药,沈梦若是当真闹了起来,他根本不是对手,只怕连针也扎不上一下,便被沈梦折断手腕了。他也不敢再动,只好祈求何燕常快些赶来。
沈梦迷茫了片刻,眼神便又锐利起来,紧紧的看着他,哑声问道:“教主人在哪里?他不是回去教中了麽?”
曹真知道这人已经糊涂了,这只怕是他心中所想,竟然与被他问得哭笑不得。浑身发冷,
门被推开後,何燕常跟着晨星回来,一脸的倦容,沈梦看到他,便露出笑意,说:“教主,你好了麽?”
何燕常走到床边,点住了他的穴位,使他动弹不得,曹真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从地上站了起来。晨星见他似乎站不大稳的样子,便跑过去扶他,看到他的伤,便忍不住惊呼道:“师父,你後背都是血。”
何燕常呼了口气,才说:“你带他出去,替他包扎一下。若是我不唤,你们便不要进来。”
曹真忍着痛说:“教主,等我替他扎上几针,他有些糊涂,小心伤着你。”
何燕常便笑了,也不知是笑他杞人忧天才是怎的,便说:“好了,你下去罢。正好他也醒了,我有些话要同他说,说完便好,我们就啓程回去。”
沈梦起初见他走了进来,神情里便很是欢喜,一直怔怔的看着他,犹如身在梦中的一般。可是一听他说到要啓程回去的话,眼神一下就变了,只是几处穴位都被何燕常点住了,丝毫也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一时间极为焦躁,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彷佛被人扼住了的一般。
曹真看他神情郑重,彷佛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了断甚麽的一般,便不再多说甚麽,带着晨星,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何燕常起身走到门前,摸索着将门拴住,然後才走回到床边,解开了他的几处穴道。
沈梦的穴道一被解开,便立刻紧紧的抓住了何燕常的手腕,说:“你好了麽?曹真将你治好了麽?”
何燕常站在那里,微微的垂着头,突然说:“你是不是快死了?”
沈梦愣了一下,好像被甚麽东西蛰到了似的,僵硬的松开了手。
何燕常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
“……你,很想我死?”沈梦声音苦涩的问道。
何燕常没说话,只是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然後收回了手,轻轻的叹了口气。
沈梦瑟缩着朝他靠拢了过来,试探般的问他道:“我病了?”
“嗯,”何燕常淡淡的说道:“你发起热来,说了许多胡话。”
沈梦没说话,他心里有点儿乱。他觉得他好像是明白的,但又糊涂得厉害,他才刚起来,却发觉有些记不清之前的事了。他觉得好像同何燕常说了葛金粉的事,何燕常便抛下他回去教中了,但此时此刻,他又有点糊涂,觉得好像那不过是他所害怕的,所梦到的场景之一罢了,并不是真的。
沈梦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後看着他,只是看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波动,心底那种难受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他彷佛要窒息一般。
两个人都静静的,一直没说话。沈梦看着何燕常沉默的侧脸,心中隐隐的刺痛。这个人已经变了,或许是因他做过的那些事,又或者不是,这个人已经变了。曾经这个人总是微笑着的,温暖的,就好像秋日的太阳一样,虽然遥不可及,却仍是柔和的,让人舒适的。
可如今,这个人仍旧同以往一般坐在他身边,脸上的神情,却淡漠得让他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他觉得何燕常应该是在等他说些甚麽,可他脑袋里还糊里糊涂的,好像他把许多的梦境和当真发生过的事都混在了起来,分辨不清了,他也不知道这是甚麽缘故,只知道他的脑袋钝钝的,好像想甚麽都想不明白。
他的手心慢慢的出着汗,绞尽脑汁的想着他醒来之前的那些事,他们两个到底是怎麽了?何燕常走了麽?知道了麽?还是一直不曾走?
从何燕常回来看他之後,他心底就隐隐的生出一种奇特的期望来。不知怎得,他就是觉得何燕常还是喜欢何林的,甚至於在何燕常心底的某一处,大约还是期望着何林还在,期望着他能够像何林那样,还想要一切都恢复到两个人在山里同住时的那样,无论是假装还是怎样。
可他也知道,因为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何燕常心里恨他,厌烦他,也不再信他了。
他脑袋里乱成一片,想起方才这人同曹真说要啓程回去的话,心里着慌了起来,他不知道何燕常想听他说甚麽,他只知道他想要听甚麽,想要知道甚麽,若是何燕常当真要同他一刀两断,他也要从这人口中听得清楚。
他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