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重口中喃喃自语:「坐怀不乱、坐怀不乱,忍下啊忍下,连这个都忍不下,如何胸纳百川?腹盛四海?现下他的身体莫说欢好,就是跑跑跳跳也不能够,你可不能有非分之想……」房里的小江却不知道韩重正情思暗涌,他百无聊赖的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又住了三日,四个人便启程赶路回京都。小江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出一个月便面庞红润生龙活虎了起来。
邯都是南越的繁华地方,织造府便设在这里。街上多有绫罗缎庄,往来的商贾云集,连带着饭馆酒肆的生意也出奇的好。
这日清早,干果铺的小伙计卸了门板开张做生意。门面柜上一溜儿整齐地摆着各色干果子,颜色红红黄黄的煞是好看。有旋炒银杏、闷香栗子、雪花梨条、阿胶蜜枣、盐渍杏脯、蜜渍桃干、姜片……
寒冬里没有蚊蝇,小伙计打着哈欠眯瞪着,手里还是拎着马尾的拂尘在柜上扫来扫去,一抬头就看见柜前站了一个少年。
小伙计睁大眼睛看。身上那白毛毛的斗篷很名贵吧,看人家……那头发黑的,那脸庞嫩的,那眼睛水的,那嘴唇红的,那口水流的……流口水都这么漂亮啊?抛去了流口水这点不算,真是,年画上的人物也没这么好看啊。
「您……您来点什么?」小伙计小心翼翼地招呼。就看流口水的这位伸出手指来,从柜子这头点到那头。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我都要。」
「您一样来多少?」小伙计一见来了个大主顾,脸上登时欢喜起来。
一大早来买东西吃的正是小江。「哦?多少啊,这个……」小江抓抓脑袋,把手里拎的一个小口袋放下,两只手空捧着比划说:「我一样要这么些。」还怕说不清楚,连忙解释,「按这么一捧帽尖儿算。」眼见着小伙计殷勤地拿出纸来包干果子,小江满脸得意的说:「我有钱哦!」说着把手里的小口袋哗啦一声倒在一旁的柜面上。
一袋子的铜钱、散碎银子、银锞子、金锭、金叶子,还有什么金豆子、珍珠在柜面上骨碌碌直滚。
小伙计脸都吓白了,拎着衣裳下摆到柜子边兜着喊:「哎呀我的小爷,随便掉在角落里一个找不到,我这三年可就白干了,赔不起您呢。」
好歹把东西收进了小口袋里,每样干果子二两一包包起来,打了打算盘,一共是二十五文钱。小江把小口袋一扯说:「你拿吧。」小伙计伸着脑袋看了看,找不出二十五文钱来,捡了块碎银子把掌柜喊出来,开钱匣兑换。
小江把吃食塞进怀里,塞不下去了就一样一样的拢在怀里堆得老高,看掌柜的还没出来,于是问道:「那个买这些行吗?」
小伙计忙说:「这块二两有余多着呢,给您兑去了。」
「哦。」小江探头往街对面瞅瞅说:「我不兑了,我要走了。」抱着东西就跑了。
贴着墙根儿溜进一家绸缎庄,刚到门口就听见韩重的声音在说:「人呢?刚才还在这儿呢,这武功恢复了也不好,跑起来连点动静也听不见。」
陈查的声音说:「我去找找看,爷您别着急,他刚学会买东西,一定是去买爱吃的了。」
小江从山谷中一出来,懵懵懂懂地过了几天就撞进韩重的军营,从没在外面生活过,不知道这世间的日子怎么过。韩重等他身体好些了就领他到街上走动见识。他这才知道,原来肚子饿了只要拿那些个黄黄白白的东西就可以换到东西吃。这一发现简直让小江激动不已。韩重见他欢喜,便把除了银票之外的盘缠全都放在一个小口袋里让他拿着,一路上买什么东西、吃饭住店统统都由他付钱,任他花销。韩重一旁看着,发现他斤两不清楚,更别说铜钱和金银的兑换。韩重只是讨他欢喜倒不在乎,经常四个梨两文钱,小江扔下一块银子就喜孜孜的走了。小蓝和陈查在一旁唏嘘不止,同人不同命啊。
小江听到在说自己赶紧进去,从怀里的纸包山中拼命把脸露出来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陈查笑说:「瞧,我说什么来着。」上前帮他把东西一一拿下来。
韩重说:「过来这边挑挑你喜欢的,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了。」
掌柜的亲自陪着到了店后,名贵的锦缎丝绸一匹匹摆放着。韩重拿起一块象牙白绣满行云纹的料子问:「这个花色你喜欢吗?」
小江低头在怀里扒拉,摸出一根梨条塞进嘴里说:「嗯,跟雪花梨条似的,好。」
韩重笑笑,又拿起一块葱青色织锦问:「这个呢?」
「嗯,好,像酒酿梅子。」
韩重摇头,指着樱草色的一匹问:「那这个呢?喜欢吗?」一转头就看见小江正一把一把地从怀里往外掏杏干,原来是怀里的纸包被他弄破了。
「哦?这个啊,好。」小江把掏出来干杏扔进嘴里一个,总觉得怀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就挺胸腆肚跳啊跳,「啪答」一声,地上多了一个盐渍杏脯。他也不嫌脏,低头捡起来就往嘴里塞,韩重忙拦着他。
陈查和小蓝在一旁忍着笑,陈查说:「爷,您的眼光总不会错,您挑就行了,小江心里有什么您还不知道嘛。」
韩重无奈地对小江说:「才吃了药出来的,这些个少吃,当心肚子不舒服。」
绸缎庄自家的裁缝又替小江量了尺寸,小蓝和陈查也顺带着一人做了两身新衣裳。应承三天就能做好,四个人这才出来了。
逛了一晌午,韩重挑了邯都最有名的一家饭馆进去。中午正是人多的时候,满堂的人推杯换盏,吃喝得热闹。小江雀跃着一进门,忽然店堂中安静了许多。迎门而坐的食客端着杯子不动了,吃饭的咬着箸头,挟菜的空举着竹箸。
韩重扫了店堂中那些痴傻的人一眼,心里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自从小江身体好些能出门了就经常这样,路上有人看他看得都能撞到树上。回头一看,小江眼见韩重回头,立时把正在嚼动的嘴巴闭上,韩重不禁讪笑,他根本就没在意周遭的事情。
雅间没有了,店小二好歹腾出一张靠门口的四方桌,抹干净了招呼四个人坐下。店小二介绍自家的打卤面片做得好,韩重便叫了四碗。不多时酒菜上来,小江早就攥着筷子等着了。
正在吃饭,门口进来一个叫化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手端着缺角的碗,一手拿着竹片子,嘴里唱着莲花落。
店堂里几个客人吆喝起来:「这是怎么了?要饭的怎么进来了?」
店小二忙上前驱赶:「去去去,人正多的时候来,你懂不懂规矩?等散了点说不定还能有口剩饭给你。」
叫化子头脸脏得看不出年纪来,哈着腰赔笑脸说:「对不住,实在是饿得慌,不拘什么您赏一口吧。」
掌柜的在后头吆喝。那叫化子身上的味儿难闻得很,几桌离得近的客人都不乐意了。几个店小二上前推推搡搡地往外赶他。
小江正在闷头大吃,吆喝的声音大了这才把脸抬起来,看了几眼自己端在手上还没来得及吃的面片,走到叫化子跟前说:「肚子饿吗?这个给你吃,很好吃。」
「这位小爷,您别这么好心,他得了这个意,明白后日还得来。」几个店小二忙上前说。
小江手腕一动劲风暗送,把几个店小二震退了几步,一只手还端着碗对那叫化子说:「你吃你吃。」
叫化子千恩万谢的接了退出去,把面片倒在自己的碗里,从破口那儿流出来的汤汁赶紧用嘴接着,却不吃碗里的。等他忙活完了这才发现给自己饭的少年站在一旁,身后是那个英武的男子。
「谢谢,谢谢两位大爷。」叫化子忙作揖道谢,嘴里说些「富贵荣华,子孙满堂」的恭维话。
小江眨眨眼睛说:「很好吃的,你吃嘛,若是不够,我有钱哦,可以再买的。」
那叫化子笑笑说:「我要带回去的,多谢您,这空碗还给您。」
韩重见他虽衣衫褴褛,谈吐倒也算知礼,问道:「我见你也算壮年,若是肯卖几分力气也不至于落到乞讨之地。」
那叫化子看了韩重一眼,半晌笑笑说:「这位爷看来是外乡人,多谢您施舍。」说完转身即走也不回头。
那人一走,小江就跑回来吃饭,韩重又给他要了碗面片,还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
陈查笑说:「原来小江不但有吃心眼儿,还是菩萨心肠呢。」
小江抬起脸来,有些不解地说:「什么?」转脸有些疑惑的问韩重:「我……又做得不对了吗?」
韩重笑笑说:「没事儿,你做得对,陈查逗你呢,吃饭吧。」
小江往嘴里塞着饭说:「肚子饿得时候,真的很难受的,我知道的,真的。」
陈查打听到邯都境内的兰泉县有好大的镜水湖,风景绝佳,就怂恿着韩重到兰泉县去游湖。韩重一问之下,小江还从没坐过船,当下欣然同意。
第二日一早,四个人架着马车到了左近的兰泉县。从车窗上看出去,这兰泉县比邯都州内其他地方都要冷清些,街上少有行人。韩重怀抱着小江陪他向外张望,一路上民舍多破败,街角避风处竟见一弱质女子标草卖身。
趁小江没注意,韩重到车帘处小声对陈查说:「街角有个小女子标草卖身,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你去问问何事如此,给她些银两。」
陈查答应着跳下马车寻了过去,肚子里盘算着「义士慷慨赠银,娇娘以身相许」的戏码。走到近前仔细看那女子,年方及笄,双眼哭得烂桃子一样更显得姿色平庸。
这小女子原是卖身葬父,陈查问了缘由给她十两银子。小女子千恩万谢地接了银子,抹着眼泪看着身前这位英挺的男子,不由得芳心暗动,满面羞红道:「恩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
「停……」陈查忙打住她话头说:「快快拿着银子去找里正、地保厚葬你老父要紧。」说完鬼追着一样,跑到马车处跳上来,抢过小蓝手里的鞭子舞动起来。
一路走过,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