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孤寂的梦境,映入他眼帘的仍然是这个记忆全失的叶辰夕。
他必须闭目承认,他们早已不复当年……
当身后的人马消失在小道时,墨以尘终于下令停止前进。其中一名侍卫心知有异,上前问道:“大人,是不是刚才的马车有问题?”
墨以尘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衫,陷入沉思中。
刚才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确实看到了陛下的脸,他急中生智,迅速捏了一下马腹,马匹吃痛,便撞向了马车。他借机试探对方的反应,却又碍于陛下在对方手中,不敢太放肆。
不知道擒了陛下的是哪方人马?既然对方没有立刻杀陛下,自然是想得到其它好处,陛下的性命应该暂时无碍。
为今之计,只有先跟踪对方,静待时机营救。主意一定,他立刻吩附武功最好的侍卫程杰:“程杰,你去跟踪刚才那群人,设法查出对方的身份,一旦找到他们的落脚处,立刻与我联系。”
“是,大人!”程杰恭敬地领命,立刻调转马头,向叶辰夕的方向追去。
墨以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程杰的背影,思绪万千。算算日子,恒王再过两天便会收到他的信,到时候不知道有谁能平息那位殿下的怒气?陛下离京已有二十天,只怕恒王瞒不了多久。朝中的形势不允许他伺机太久,若陛下能凭一己之力脱困固然好,如不能,只怕要血拼一场了。
忽然又再想起和陛下初见时,也是这样的季节,他一箭射出,正中那人胸口,那人衣袂飘飘,即使长箭当胸,依然难掩一身啸傲苍穹的风骨,在阵前承认东越国有负圣珈族在先,恕他无罪,如此气度,试问天下几人有?
“为了报答您的知遇之恩,为了您许下的太平盛世,即使此行有去无回……”顿了一下,墨以尘闭上双目,低声说下去:“我也认了……”
6、情殇
恒王府的后花园里竹影扶疏,微风吹来,涛声阵阵,十分悦耳。两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在小迳里穿行,此时晨雾尚未散去,他们的衣衫尚带着霜华,走在前面的人衣衫整洁、五官分明,眉目如冰雕般,看起来十分严肃,正是户部尚书孟观微。
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却眉目洒脱,全身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味道,正是前军都督洛斯。这两人皆是叶轻霄的心腹,在叶轻霄登基前便一直支持叶轻霄,是当年秦王派的中坚力量。
孟观微抬头看天,虽无风雨,却一片阴霾,压抑得让人有点不安,他担忧地说:“恒王殿下这时候急召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洛斯用手摸了摸下颚,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敢肯定他不是请我们来品尝他酝制的玫瑰露。”
孟观微嘴角抽了抽,却什么也没说。
两人转了个弯,大片玫瑰影入眼帘,一座凉亭屹立在花海尽头,凉亭四周的布幔已放了下来,在风中轻轻摇摆,隐约可见一人立在亭中,华采若英。
带路的侍卫快步来到凉亭前禀报:“殿下,孟大人和洛大人已经来了。”
“进来吧!”叶幽然转过身来,挥手阻止正要行礼的两人,说道:“坐吧!”
众臣皆知恒王最重仪容,若衣衫不整洁绝不见人。如今,他身上的衣衫竟有几分凌乱,那双桃花眼亦不似往日风流,而是带着几分焦燥和担忧。
孟观微和洛斯见状,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洛斯忍不住问道:“殿下急召臣,不知所为何事?”
叶幽然来回踱了数步,终于停了下来,把一封信递给孟观微:“这是以尘派人送来的信,你们看完便明白了。”
孟观微着急地接过信,仔细阅读里面的内容,洛斯也把脸凑过去看,两人读罢,神色骤变。
“陛下出事了?国师是怎么搞的?怎会让人掳走陛下!”洛斯一拍桌面,发出一声巨响。
叶幽然又踱了数步才说道:“陛下出宫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对方却能迅速部署好一切。看来对方蓄谋已久,而且在宫中有暗探。”
“殿下,臣希望能出宫和以尘会合,臣即使拼了这条命也必定会把陛下救回来。”洛斯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辞色壮烈。
叶幽然烦燥地摆了摆手:“远水不能救近火,过了这么多天,以尘肯定和安王联系上了,你去也无甚用处。而且陛下已经离宫,你再无故消失,只会让人见疑。”
洛斯被叶幽然一驳,已渐渐冷静下来,他坐回石椅上,问道:“殿下希望臣怎么做?”
叶幽然倚亭柱而立,答道:“我们必须稳住朝中的局势,要注意群臣的异动,不能排除大臣谋逆的可能性。另外,本王会派摘星阁的人去打听陛下的消息,顺便把对方藏在宫中的钉子拔出来。陛下那边,要靠安王和以尘了。”
孟观微沉吟片刻,说道:“要注意国舅的动向,陛下出宫至今,他一直很安分,事若反常必为妖,他太安分反而让人怀疑。”
“他若敢对陛下不利,本王一定亲手扒了他的皮!”叶幽然一掌拍向身后的柱子,但由于他没有习武,柱子丝毫无损,反而是他的手拍出了一个红印子。
少顷,待叶幽然平复之后,他慢慢转过身来,那绝世俊美的脸已是一片平静:“你们回去之后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切莫自作主张,以免节外生枝,知道么?”
“臣明白。”
叶幽然按了按眉心,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若有消息,本王会通知你们的。”
洛斯和孟观微对望一眼,知道叶幽然心烦意乱,不便再打扰,只好行礼退下。
“臣告退!”
待洛斯和孟观微离去之后,叶幽然缓缓来到桌前,倒了一杯冷酒,仰头喝下,任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闭目片刻,他忽然使力把酒杯抛向亭柱,发出一声脆响,酒杯顷刻碎裂,碎片四处飞散,在地上闪着冷魅的光。
到达青河关之后,叶辰夕一行人安顿在一座不起眼的房子里。由于叶轻霄的双手被麻绳反复摩擦导致伤口发炎,叶辰夕便为他松了绑,改用软筋散制住他。虽然全身麻软无力,但总比反绑双手舒适些,只是终日困在房间里,让他觉得十分气闷。
沉思间,窗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啪啪声,似是雪打落在窗户的声音。叶轻霄心中一动,慢慢从榻上起身,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向窗台,用尽全力推开窗,一阵狂风伴着冷雪卷袖而来,更有几片雪花落在他的发间,他忘了彻骨的寒意,怔怔地看着窗外如飞花般的雪。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开门声,叶轻霄缓缓转过脸,对上叶辰夕冷漠的目光,心仿佛被针刺中一般,骤然收缩。
叶辰夕每天都会过来,神色冰冷地迫他写让位诏书,叶轻霄完全不为所动,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有好几次都把叶辰夕气得甩门而去。
“皇兄真是好兴致,竟独自赏起雪来。如果有酒,一定会更快活。”微带讽刺的声音如鞭子一般掠过耳际。
叶轻霄不想让叶辰夕看到他扶着墙行走的狼狈模样,只好倚在窗台上,双眸半张半阖:“你不必再白费心机,不管你再来几次,朕都不会写让位诏书。”
叶辰夕慢慢走近叶轻霄,停在他面前:“如果你此行遭遇不测,你是不是会让叶幽然继承皇位?”
“是!”叶轻霄回答得干干脆脆,没有一丝犹豫。
叶辰夕双拳紧握,眼眸如冰:“那为什么我就不行?难道只因为我曾经和你争过皇位?”
叶轻霄捌过脸,沉默不语。
叶辰夕怒极,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声音渐扬:“我的耐性有限,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写下让位诏书,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弟情!”
“安王的人马到了?”叶轻霄直接忽略叶辰夕的问题,似笑非笑地问道。
叶辰夕如遭雷击,猛然抬头直视叶轻霄的脸:“什么?”
叶轻霄的唇畔泛起一抹笑意:“你今天特别焦燥。”
盛怒的叶辰夕不假思索地把叶轻霄摔向另一边墙壁,发出一声闷响,叶轻霄只觉后背一阵闷痛,全身泛力无法站稳,慢慢滑落地面。
“你以为安王的人来了就一定会救你?你别忘了两年前裕王叛变时他一直在观望。你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叶辰夕狠狠瞪着叶轻霄,继续讽刺:“说不定他在找机会杀你。”
叶轻霄闻言轻笑:“他确实是个狡猾如狐的人,两年前若非朕下了狠招,他可能会一直观望下去。但两年前的内乱不管谁是胜利者,这天下还是叶家的天下,所以他才可以观望。如今形势不一样了,既已天下归心,他自然不会再观望。”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而且外有强敌虎视,只要我国一乱,楚傲寒自然不会放过入侵的机会。安王一直是个以国为重的人,他绝不会为一己私欲而引起内乱。朕相信他。”
这句最平淡的话语却如惊涛巨浪般拍打着叶辰夕的心头,让他闷闷的说不出话来,他竟然有点妒忌那个被叶轻霄信任着的安王叶浩宁。
少顷,叶辰夕冷哼一声,说道:“就算他真的来救你,我也不会让他如愿。”
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抵住了叶轻霄的喉咙,叶辰夕的唇边泛起阴冷的笑意:“我折磨人的方法多的是,若你再不听话,我会让你知道何谓生不如死。”
明亮的匕首缓缓划下,在叶轻霄的胸口划下一道血痕,腥红的血珠一滴滴滑落,很快便渗入雪白的衣衫中,化作一朵红梅,鲜艳夺目。
“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写不写让位诏书?”语毕,亮光一闪,又是一道血痕落下。
“不写。”窗外寒风凛冽,伴着雪花飞扬而入,卷起叶轻霄那光可鉴物的长发,他那淡然的俊颜半隐在长发中,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看不真切。
叶辰夕心头一紧,狠下心又划了一刀:“写不写?”
叶轻霄抬头,那目光如雪里青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