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法不差,倒是我小觑了你们。”
方才交手的过程中,月隐麟扶剑的手始终按在腰侧,看似随意实则蓄力待发。叶玉楼与傅饮血轮番上阵未曾停歇,禁不住面露疲态。月隐麟捉准时机,手中佩剑如匹练惊旋而出。
他只出了一剑。
这一剑带起的气流将涤荡的飞沙压得簌簌坠地。
众人眼里忽有寒光一闪,几可与星月争辉。
待所有人回过神来,胜负已分。
风停,沙止,血落,剑收。一切都已结束。
叶玉楼拄剑跪地,肩膀伤得极重,似已不能再提剑。
傅饮雪的剑不在手里,竟是远远落到了沙丘上。
其时有月在天,皓洁如水,照映黄沙遍地,也照映出所有人脸上不及掩饰的震愕表情。
月隐麟在众人无声的注目中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轻、很慢,像踩在水里,长风鼓荡、衣袖招招,一步一步如行云流水,仿佛转眼就要消失不见。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不远处的城墙上,一个黑衣蒙面人纵身而下,横空一剑自月隐麟身后刺来。
人影未现,剑光先至。
月隐麟不闪不避,伸出右手两指一并,剑尖赫然就在他指间。
“你究竟是谁?”
蒙面人刻意压低了嗓音,眼神阴寒不定。
月隐麟背对着他笑了笑,“有人替我向各大门派下了战书,今晚若是失约,岂非贻笑天下。”
“你不是月隐麟。”
蒙面人咬牙切齿道。
“我不是月隐麟,那我应该是谁?”
“他说得对。你不是月隐麟,你到底是谁?”
声随风至,又一个人从墙垣的阴影下走出来,与蒙面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站定。
蒙面人万没料到现场还有一人,几乎在那人现身的同时提气纵身,沿墙头疾掠而退。
月隐麟不动声色的转过身来。
月光皓白,温柔映出他的眉眼,直教看的人兀自心惊不已。
百里云骁明知是假,仍被这惟妙惟肖的易容术震慑得倒走一步,一时竟不知还要说些什么——世上真有人可以模仿另一个人到这种地步吗?就算外形可以易容,莫非连修为造诣也能模仿?当今武林,真正的高手屈指可数。方才黄沙地一战他可全都看在眼里,此人所负绝学远在众人之上,根基深不可测,如果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连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希望眼前这个人就是月隐麟。
但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人死不能复生,月隐麟气绝身亡是他亲眼所见。
无论如何,此人代月隐麟赴约,名为决战事实上却点到即止。若是认真计较,其行事手法虽谈不上仁慈,倒也不似大奸大恶之辈。
“我是谁,对你而言很重要?”
百里云骁犹在疑虑中不能自拔,乍闻此言,禁不住苦笑一声道:“不,已经不重要了。”
月隐麟看着他,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样直接的目光几乎让百里云骁无法承受。他分明感到心底结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不那么疼,却痒得厉害。
“既是如此,那我走了。”
月隐麟说完就真的迈步走了。
百里云骁很想叫住他或是追上他,在原地挣扎了半晌,他选择了后者。
白衣人似是有所察觉。他穿过寂静无人的市镇,又到客栈马厩牵了马,脚程飞快。
百里云骁不敢骑马,好在他轻功颇好,对附近的地形也熟悉,一路上飞檐走壁的倒没有跟丢。
行至山麓,白衣人毫不迟疑的策马入林。
百里云骁脚步一顿,没有立即跟上,心里到底还是迟疑了。
逢林莫入,向来是江湖中的老规矩。
他不知白衣人从何处来,更不知那人要往何处去。眼下他还要往解剑峰救人,若是折损在此,未免耽搁行程。
一阵夜风拂过,寒林飒飒作响。飘飞的枯叶落在百里云骁肩头,无端显得有些凄凉。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回去的路上,百里云骁心事重重,脑海里不断闪过白衣人在战时激越剑舞、在月下从容转身、在马上扬鞭飞驰的种种模样,不知不觉竟失了神,连被人跟踪也未察觉。倒是那跟着他的人忍不住了,一个鱼跃自藏身的树上纵步下来,这才惊动了百里云骁。
“谁?”
“百里兄弟,果然是你!”
那人满面虬须,却掩不住脸上一片欢喜,竟是日间在角楼打过照面的雷东。百里云骁轻抒了口气,笑道:“雷兄不会是跟了我一路吧?”
“我本想跟着那魔头,谁知半路遇见你,便想着跟过来看看!”雷东喜不自胜的凑上前来,一手搭上百里云骁的肩膀,随口问,“我说小兄弟,这段时间上哪儿潇洒快活了?我四处打听都没你的消息!”
“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见百里云骁无意多谈,雷东也不勉强,只望着他来时的方向感慨道:“那魔头就这么走了?你怎么不把他拦下?我还指望看你们过过招,要是能顺手把他拿下就再好不过了!”
百里云骁望着他似笑非笑:“别人不知道,莫非你也不知道?”
雷东闻言一怔,搔头讪讪道:“这话可把我弄糊涂了……”
百里云骁自顾自迈开步伐,边走边道:“方才对月隐麟出手的蒙面人你也看到了吧?你觉得他身手如何?”
雷东皱着眉头道:“他的剑太快,我没看仔细,不过应该也是个顶尖高手。”
“如果换成是你,可有把握接下那一剑?”
百里云骁问得轻巧,雷东只略一思量,便已冷汗涔涔,“换成是我,怕早已成了他剑下亡魂!”
“连我也没把握能毫发无伤接下他背后一剑,但那个月隐麟却做到了。”百里云骁意有所指的顿了顿,又道,“无论那两个人的真实身份是谁,他们的身手绝不在你我之下,贸然出手只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这话便是在解释他方才没对月隐麟出手的原因了。雷东自也反映过来,哂笑道:“是我太心急了,看来要对付邪教中人,还需从长计议。”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到了镇上,百里云骁才放慢了脚步,“你跟我一路也该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雷东一愣,讶然道:“怎么,你不和我一起?”
“我在前面那家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雷东情急之下,竟止了脚步,“好不容易碰到面,连酒都不曾喝上一口,怎么又要走了?”
百里云骁无奈道:“我此去是往解剑峰救人的。”
雷东听罢却松了口气:“嗐,我道怎么回事,原来是为了甯大侠!不瞒你说,这次紫青剑派倾巢而出,除了要赴今晚的决战,还奉了师命要上蟾宫营救甯大侠。大家正愁人手不足,既然你也有此意,何不一起行动?”
百里云骁心中本就对日间角楼所见存疑,此番听雷东一说便知大概,点了点头道:“也好,带路吧。”
两人继续走了一段,没多久就到了城关角楼附近。冷不防一阵大风刮过,扬起了地上沙尘,也卷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奇怪,前面怎么这么吵?”
百里云骁没有接话,而是警觉地纵身上了屋檐。
雷东停下脚步抬头看他,只觉他的脸色被月光浅浅一映,竟又透明了几分,苍白得有些不太正常。
“我说百里兄弟,你没事吧?”
百里云骁闭了闭眼,蹙眉道:“你自己上来看吧。”
雷东不解其意,也学他提气往上一跃,整个人矮趴在屋檐上,看见二重门内的院子里密密麻麻都是官兵,不禁吃惊的瞪圆了双眼:“这些人在做什么?”
百里云骁示意他噤声,自己则爬上门墙,悄然贴着石壁滑行落地。一个小兵听见动静,刚想转身即被一掌砍晕。百里云骁动作利索地把人拖到墙角,剥下他身上的行头把自己扮成杂兵模样,不慌不忙走到院子里去。
雷东趴在屋檐上看得胆战心惊,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就见门扉大开,百里云骁探出头来朝他招手。等到进了院子,雷东发现里面一个闲杂人等也没有,不禁奇道:“人呢?都钻地底下了?”
百里云骁道:“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要马上离开。”
方才他一番探问,得知晚上有人向守关告密,称在角楼落脚的江湖人中有朝廷通缉犯。守城的将领收到消息,这才半夜兴兵前来抓捕,刚刚那些人便是冲进角楼四处搜人去了。
雷东心知事态严重,又不敢贸然进去寻人,急得满头大汗道:“决战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恐怕叶兄弟伤得不轻,这叫我们如何赶路?”
百里云骁拉着他躲到一旁,解释道:“这个倒不用担心。他们的目标是通缉犯,找不到人最多戒严两天,不会伤及无辜。怕只怕有心人挑拨,事情拖久了恐会受制于人。”
“这么阴损的手段,定是邪教中人使的诡计!”
雷东胸中愤恨难平,百里云骁不置可否。两人在暗处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搜查的官兵带走了几个疑犯,终于陆陆续续从角楼撤离。
待一切平靖下来,百里云骁跟随雷东来到原先住处,果然见叶玉楼重伤躺在床上,傅饮雪就在旁边守着。雷东甫进门就直奔床前,傅饮雪给他让出位置,转身时不经意与百里云骁四目相对,彼此虽是初见,感觉却似曾相识。
“在下傅饮雪,不知阁下是……”
“百里云骁。”
傅饮雪不敢置信,禁不住低声诘问:“什么?你是百里云骁?”
百里云骁默不作声。
但见傅饮雪脸色数变,一时哑然无言。
事实上,他在紫青剑派待的时间不算短,也曾与年少的百里云骁有过数面之缘。只不过那时百里云骁恃才傲物,除了甯怀殇,同门弟子大多不喜与他相处。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每个人的际遇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乃至此刻重逢,尴尬的感觉竟掩过了其他。
好在这种尴尬并未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