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闻言会意,领着月隐麟进去,大门又沉沉的阖上了。
周围陷入一片幽暗,唯赖壁上烛台照明。月隐麟镇定心神闭了闭眼,再睁眼,已渐能适应里面昏蒙的光线。
老者在迷宫似的密道里走走停停,月隐麟跟着他来回穿行,身体的不适之感越发强烈。他勉强用内力强抑着,没有表现出痛苦来,气息却有些不稳。老者不似温初晴会出言关心,一路上沉默非常,只管闷头带路。
“就是这里了。”终于,老者止住了脚步,停在一处杂木丛生的石洞前,“人就在里面,宫主要进去吗?”
“你不必跟来了。”
月隐麟见老者面有惧意,当下也不为难,独自一人踏入洞中。没走几步,忽觉脚下空浮绵软,不似踩在土地上。他心中微凛,凌空跃起,足尖点在湿滑的石壁上,数个起落便至洞穴深处。
洞内竟然有光。月隐麟喘息始定,抬眸望见一泓碧水横亘眼前,粼粼波光照出一人乱发披肩,眉目俱掩,被巨链锁在水中央。
见有生人进来,那人发出哑哑低笑,身上巨链搅动哗哗流水,溅起的水浪铺天盖地而下。月隐麟避让不及,一时白衣透湿,遍体生寒。
“放肆!”
月隐麟怒上眉梢,起手就是一掌。凌厉劲风激起水面旋流急转,将那狂徒连人带链没入水下。
随即,一阵强似一阵的狂放笑声在洞里层层荡开,刺耳的音波让月隐麟头晕目眩,气息渐乱。
“……能活着进来还打伤我,你是第一人。”
过于低沉的嗓音,轻藐自傲的语气,愈发惹人不快。月隐麟转过身,背对着他道:“想不到昔日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沦落至斯,还有心情说笑。”
那人不以为意,口吻更添邪肆:“能来到这里,你的身份不凡。嗯…让我猜猜…看你颇有几分姿色,莫非是冰璇玑养的小白脸?……”
声未落,只闻啪地一声脆响,竟是月隐麟提气借力,隔空打了他一巴掌。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百里云骁,看来你不过尔尔。”
冷冷语罢,月隐麟快步离去,循原路而返。飞身掠至接近洞口的地方,借着一点微光,他留神看了看地面。不意目之所及,满地枯骨、尸虫成山。霎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入喉间,令人恶心欲呕。
出了地牢,这种恶心的感觉臻至极限。月隐麟顾不得尚有人等在一旁,扶着树干便是一阵干呕。温初晴伸手轻抚他背脊,察觉触指湿凉,也不多问,径解下外衣为他披上。
身体确实受了寒气,月隐麟不再强撑,将衣物裹紧了些,有气无力道:“回去吧。”
温初晴自是应允,一路无话。
回到丹霞宫,月隐麟屏退众人,独自前往峰顶的雾霭天池。这里常年云烟飘渺,仅有一阙回廊通幽,池水呈月牙状环抱着岸上一株摇曳多姿的白蟾花树,冷泉自山石裂缝汩汩而出,源源不绝,水质晶莹纯净、清澈见底。此际四下无人,月隐麟褪去外衫步入池中,借助冷泉运功调息。
正如外界传言,蟾宫武学需辅以独门心法五莲经方可集其大成。五莲经源自佛门,后由初代宫主柴宓发扬传承,演变至高深莫测的秘传五莲经:巫阳经重养性,昙华经重养气,天罡经重养心,帝女经重养神,无相经重养灵,法门有别,却相辅相成。修炼独门心法,各有先天之限,能够被选中继承衣钵者,品貌、资质无不是百里挑一。但由于身体条件限制,历任宫主武学造诣也不尽相同。较之初代宫主柴宓,后世极少有人能出其右。
月隐麟所修心法即为五莲经中最上乘的巫阳经,由宫主亲授,一旦功成可最大限度激发潜能,突破自身极限,练就人人梦寐以求的无上绝学。与此相悖的是,修炼巫阳经未能一次尽全功者,必受自身阴体所制,再次修炼需有他部心经相辅双修,否则极易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垂危——
尽管有天池冷泉为助,月隐麟深知此法治标不治本。先前为解蟾宫危机强行出关,未能一次功成便已埋下隐忧,如今若无人配合双修,再行闭关也只是徒劳。然纵观余者四部心经传人,皆不得其意,唯有昙华经修行者温初晴尚可考虑。但双修一事如不能彼此信任、将后患无穷……如此忧思甚急,月隐麟杂念横生,体内真气奔腾逸散,流窜四肢百骸。虽然他及时凝神定气、起身上岸,却仍是受了反制,气息一时滞阻,竟而倒地昏迷,夜半方醒。
自天池回去路上,月隐麟望见半山一处宫殿如明珠璀璨,于夜幕下亮如星辰,顿时若有所思。他径回宫中,又见白日温初晴的外衣披挂在床前的屏风上,不由得心念电转——这倒是个好借口。虽然现在时间有点微妙,但他所求之事本就不欲太多人知晓,自然是私下约见为宜。那人平日待人毕恭毕敬,想来绝无二心,断不会拒绝。
心中主意已定,月隐麟不再犹豫,取下温初晴的外衣孤身出了寝宫,往点军殿的方向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距点军殿外围十里处,不时有蟾宫弟子来回巡逻。月隐麟没让人通传便一路行至殿门,在守卫们诚惶诚恐的敬畏目光中信步登上玉阶。
出乎意料的是,温初晴房里并非只他一人,阮空绮也在。
月隐麟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登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温初晴万没想到宫主会在深夜突然造访,短暂的惊愕过后,急忙上前以礼恭请。随后又着人准备酒水,招待甚为殷勤。
事实上,从月隐麟推门进来那一瞬,阮空绮的目光就有意无意的围着他转。蟾宫宫主的美貌素来闻名遐迩,月隐麟虽为男子,容姿端丽较之历任宫主却不遑多让。哪怕他一身素衣,只要出现必然光彩夺目,这种高洁的气质与装束、打扮无关,美好得十分纯粹。如此佳人合该在花前月下拨弦弄琴、在清宫华殿里赋诗作曲,可他偏偏是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且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阮空绮不明白,为什么温初晴会听命于这样一个刚愎自用之人?
当认出月隐麟手里拿的正是温初晴的衣裳,阮空绮的脸色隐隐有些苍白,原想开口问是怎么一回事,却闻温初晴出奇和煦的对月隐麟道:“不过是件旧衣,宫主何必特地跑这一趟?只要派人通传一声,属下自当奉命来取。”
月隐麟醉翁之意不在酒,碍于还有第三人在场,少坐片刻便起身要走。温初晴挽留不住,只好护送至殿门。一路上,月隐麟走得很慢,温初晴就跟在他身旁,大概是怕他累着,下台阶的时候还伸手搀了他一把。
真是个温柔的人。月隐麟在心里想,脸上冷冰冰的表情不觉柔和了些。
温初晴看出宫主有心事,却不妄加揣测,只静静在旁等着。过不多时,月隐麟果然开口了。
“你和阮台主之间,一向这么要好麽?”
这个问题始料未及,温初晴斟酌再三,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月隐麟见其默不作声,只道是他对阮空绮有袒护之意,霎时心情全无。
“不必再送了,温殿主请回吧。”
待温初晴回过神来,月隐麟早已走远。正思绪怅然间,忽有人从背后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阮弟,你怎么出来了?”
阮空绮不接他的话,望着前方若有所思的问:“走了?”
温初晴点了点头,边往回走边压低声量道,“我好像又惹宫主生气了。”
阮空绮变了脸色,冷哼道:“他爱生气是他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温初晴微微蹙了下眉,“我总觉得宫主这次来,似乎是另有其事。”
“听这口气,是嫌我妨碍你们了?”
阮空绮一怒之下拂衣要走,被温初晴一个箭步拦住去路。
“你,让开!……”
“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回到房间,阮空绮却不说话,只双手抱胸倚门站着。
温初晴替他倒了水,柔声劝道:“刚才都没见你怎么吃,喝点东西吧。”
阮空绮当然不肯,一把拂开他的手,面上余怒未消:“你的衣裳怎么会在他那里?”
温初晴恐他误会加深,忙温言软语将日间在东陵地牢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阮空绮听罢脸色稍缓,口吻犹还带着不满:“此事便罢,不准再有下回。”
温初晴哑然失笑:“阮弟未免多心了。宫主何等人物?若非他体质特殊,受不得地牢瘴气,又岂会轻易在人前示弱?我今日所作所为,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绝无非分之想。”
“哦?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对他没有非分之想,还是不敢对他有非分之想?”话不挑明还好,一经点破心思,阮空绮更不高兴了。
“这……此言何意?”
温初晴气度自若,对阮空绮的明试暗探佯装不知。
阮空绮轻哼一声,也不强逼,转身背对着他道:“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语罢,推门出去,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
翌日晌午,数十名新进弟子和附近的山民一起,正挥汗如雨的忙着修葺新殿。阮空绮在现场督工,依旧是一身惯常的黑衣、斗篷、短靴,乌发覆额,看不清眉眼。
蓦地熏风起,迎面送来阵阵幽香。众人惊诧的抬头望时,只见前方一抹绯红倩影,举手投足间顾盼多姿、媚态横生,赫然是听香楼主柳玄应无疑。山民们甫上山不久,何曾遇见过这等美人,皆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阮空绮见状不悦皱眉,嘶哑着嗓音道:“不该看的别乱看,当心你们的眼珠子。”
几个乡野村夫闻言,自是不敢多看,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待柳玄应走得近了,阮空绮才迈步上前,将人迎进凉亭稍歇。
“这里有我,你来做什么。”
阮空绮负剑而立,神情颇为慵懒。柳玄应秋水横波的睨了他一眼,嘟唇娇嗔:“这种鬼天气,要不是宫主有令在先,我才不来。”
“你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