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中几个月前那个最灰暗的日子一样,今日的他仍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为了那些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而转身离开,也许从此便一去不回、天人永隔,但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无措站在原地,徒自等待。
然而,于这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夏夜中正焦急等待的人又何止是他一个。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有人在金碧辉煌的寝宫中心头难静、默默计算着朝廷大军的行程,也有人在古老斑驳的城墙外坐立不安、热切期盼着那个最佳的发难时机。
夜色最浓重的子夜时分,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巍峨耸立的宫墙。在落地时那修长矫捷的身形却微微一晃,脚下似乎打了个踉跄,然而那人并没有因此做出任何停顿,他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再次跃起,迅速地消失在了暗沉的夜幕中。
这一切几乎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如不是见到地上遗留着的那一小摊鲜红色血迹,负责把守宫门的两个侍卫几乎便要怀疑自己刚刚是在做梦了。
紧接着,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人声与脚步声划破了宫墙东南角的宁静。
“有奸细!”
“他好像刚刚向着东南方向逃出去了。”
“快追!”
“派人去牵几只猎犬来,那奸细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
紧锁着的宫门被人七手八脚地推开,一群侍卫手持刀剑追了出来。领头的几个人手里牵着训练有素的猎犬,围着地上的血迹嗅了一阵子之后,几只猎犬开始先后朝着同一个方向低声吠叫起来,侍卫首领心知它们已辨认出了奸细留下的痕迹,当下便挥手命令众人骑上马匹,紧随着飞奔的猎犬一起向前追去。
身为今晚当值的常宁宫侍卫,马上的这群人现在可谓是一肚子苦水。这胆大包天的奸细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来避过他们的巡查,居然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便偷偷潜入了皇上的御书房,若不是他无意间触动房内暗藏的机关引发了皇上寝宫中的警报,只怕到最后也不会有人觉察到他的行踪,如今皇上在宫中雷霆大怒,他们的失察之罪显然是跑不掉了,唯一之计便是尽快把那人抓捕归案,或许还能有点儿将功赎罪的机会!
万恶的奸细,等爷爷们抓到你,一定要给你好看!怀抱着这样强烈的怨念,这群平时只知耀武扬威、每天恨不得横着走路的侍卫老爷们郁闷地抓紧了缰绳,忍受着屁股被马背狂颠的痛苦咬牙切齿地继续往前追。
然而跑过了无数的大街小巷,从城中心一直追到东南城郊,他们却仍然没有见到那奸细的踪影,如果不是因为地面上时不时会出现一滩让猎犬们持续兴奋的血迹,他们几乎便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追错了方向,怎么可能骑着四条腿的大宛良马还跑不过那只有两条腿的人?侍卫们带着满肚子的困惑骂骂咧咧地穿过了一个小树林,然而紧接着,他们发现情况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妙——前面没路了,朦胧的月色下,横亘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
猎犬们茫然地停下了脚步,它们在湖边不停地打着转,试图为自己的主人寻找出猎物的气息,侍卫们也都拼命地伸长了脖子向前眺望,试图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找到那个人留下的任何踪迹,然而他们最终都一无所获,静静流动着的湖水替那人遮掩了一切的痕迹,让他从这场激烈而漫长的追逐中消失地干干净净。
两个时辰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满是雀鸟的顾家后院中突然传出了“扑通”一下象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趴在桌上的子宁被这个声音猛然惊醒,他站起身来冲到屋外,发现沈冰弦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院子里的地面上,浑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双眼却紧紧地闭着。这让子宁又喜又惊,喜的是沈冰弦说到做到,并没有一去不回,惊的却是他看起来面色惨白,身体上还有好几处大块的血迹,明显是受了重伤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这条小命究竟能不能只怕保证还是个问题。
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人半拖半抱到房内的床上后,子宁不敢稍作耽搁,他一边捂着胸口狂喘气,一边脚步不停地走到桌边端来烛台,轻手轻脚地拉开沈冰弦的衣襟,就着摇曳的烛光仔细检查这人的伤口。
左边胸口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只差了一两寸的距离便是心口,想必是沈冰弦当时已尽量避开了自己的要害,但仍然让人觉得心惊胆战,随便想一想都满是后怕;除此之外,左边大腿附近也有几处被利箭射伤的痕迹,子宁估摸着这人八成是把那些带着倒钩的箭头从身体中强行拔了出去,所以这些箭伤虽然不太深,伤口却着实不小,一道道的狰狞外翻,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幸而沈冰弦不知道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居然能令到这些可怕的伤口止住了血。没见到想象中那样夸张的血流如注场面,子宁心中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他定了定神,开始努力去回想上次自己受伤时这人的处理方式,好像,好像是要先把衣服全部脱掉然后再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疗伤
在房中的各个柜子里一通狂翻猛嗅后,子宁终于凭借着模糊的记忆从一堆稀奇古怪的药膏中辨认出了自己曾经用过的那种,他捧着药膏乐颠颠地跑回床边,想也没想地便三下两下扒光了那人的衣服打算开始涂药,可伸出去的手却在碰到沈冰弦身体的那一刹那迅速弹了回来。
是的,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裸/露出来的身体,明明是在光明正大地替这个人上药,但叶小公子居然莫名其妙地又一次觉得难为情了!
拿着药的手僵在半空中,子宁坐在床边涨红了脸。那个人正安静地躺在他面前,常会带着戏谑笑意的双眼紧闭着,漆黑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或许是因为正忍受着强烈痛楚的关系,沈冰弦的眉头微微蹙起,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脆弱神情。
咬了咬牙,子宁知道现在不是可以犹豫矫情的时候,从厨房中打来一盆热水,他先用毛巾替沈冰弦擦拭了全身上下的水迹与血迹,然后屏着呼吸用手指沾了清凉的药膏在那人身上细细涂抹。
与前次匆匆一窥时留下的印象完全一致,沈冰弦的皮肤十分光滑细腻,摸起来就象是最上等的丝绸,子宁手里涂着药,心中却在不停感叹着老天爷的暴殄天物,如斯标致的相貌身材长在一个大男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用?这家伙倒是好一身肌肤赛雪,结果到头来还不是会被这大大小小的伤疤给煞了风景!
尽管已经在拼命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为自己分神,将手从那人胸口转移到大腿根部的那一刻,子宁还是觉察到自己的脸变得更加烫了——这讨厌的家伙,伤在哪里不好,偏偏要伤在这么尴尬的位置!
上上下下涂完药,又用刚才顺手翻出来的绷带附赠了两个捆粽子式的伤口包扎后,子宁终于放下心来,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迅速拉过床尾的薄被把沈冰弦从肩膀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接着便端起水盆飞也似逃了出去。
如果不是怕把那人憋死的话,真想把那张会让自己心神不宁的脸也一起遮住。在去厨房倒水的路上,子宁摸着自己仍在发烫的脸长长吐了一口气,十分庆幸这个恼人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多发生几次,自己一定会因为长期心跳过速而短命好几年。
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心似乎放得太早了些,一个时辰过去后,沈冰弦不仅没有如他期望般地从昏迷中醒过来,全身上下反倒发起了高热,因为过度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颊此刻变得红红的,躺在床上的那人皱紧了眉头,开始像个小孩子似的说起了各种胡话。
“好痛,别打了,我会乖乖听话学戏的。”
“爹,娘,你们在哪儿,你们不要弦儿了么?”
“师父,那招我真的记住了,求你放我出去吧。”
……
站在床边的子宁瞪大了眼睛,他实在难以相信刚刚听到的这些话真是出自平时像石头一样冷硬坚强的沈冰弦之口。但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便语气中夹杂着孩子般的恐惧与无措,那个干净清亮的嗓音他却实在是熟悉无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错,回想起沈冰弦那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身世,子宁默默叹了口气,觉得心中如同窒息般的憋闷,实在是难受之极。
担心沈冰弦的大动作会压到身上伤口,子宁硬着头皮试图去按住那人胡乱翻滚的身体,可一个不留神却被那挥舞着的双手握了个正着,他心里一阵尴尬,做贼心虚般地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慌慌张张地想把手抽出来,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挣脱那人的桎梏。
被迫保持着双手被人紧紧抓住的姿势,叶小公子彻底无语了,他含着眼泪在心中一阵哀嚎——这人不是都已经昏迷了么,怎么会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呜,好冷…”,正当他低下头,认真地考虑着要不要通过在那双手臂留下牙印的方式来拯救自己的双手时,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突然全身颤抖了一下,喉咙中发出了细微的呢喃声,那如同受伤小动物般的声音让子宁心中一软,低头看了沈冰弦一眼,他苦笑了一下,认命地侧过身躺到了那微微颤抖着的人身边,抬起胳膊紧紧地将他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不管怎样也好,哪怕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也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了,闭上眼睛前陷入沉睡前的那一刻,子宁在心中默默地这样对自己说着。
在夕阳静静地爬过窗楣慷慨地染红了整个房间的时候,睡足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