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里那个主事的魏七爷,抬高了嗓子喊一个人过来,“阿宁啊,还好吧?”
发白的阳光,刺的人眼睛有点不太舒服。
陈阳听到这破锣嗓子,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走到了魏七爷边上,这个年轻男人,就像那些坐久了办公室的人一样,有点文弱,面相倒也有一般,看上去比较温和,没得周围人那么大老粗。
陈阳也就是随便看了一眼,就把目光又收了回来。
这个老槐树,有点古怪啊,陈阳待在树荫下,凉快是凉快了,凉快过了头,心里也就跟着发起冷来,也不管太阳大不大,干脆走出了树荫,陈阳半抬起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这棵老槐树。
周围没得一丝风,旁边的树木纹丝不动,只有这棵老槐树,头顶上那个树冠,晃了好几下,还掉了几片叶子下来,周围的魏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有看到这个异象,还是看了等于没看,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时候,二胖已经跟魏庄里的人谈好了。
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大概就要跟着修路队的其他人住在这个魏庄里,二胖把事情跟他说了之后,又把一个跟陈阳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喊过来,“安子,你过来。”
他把陈阳介绍给这个叫安子的男人,“安子,这是我以前的同学,也是我兄弟,陈阳,陈阳,这是赵安,他会开那个搅拌机,你叫他安子就行了,你把你们安排到一个屋里,没事打个牌好打发时间撒。”
赵安个头不高,身体倒是蛮结实的,性格也爽快,跟陈阳拍了下手,就算认识了。
两个人搭伴着往借宿那家人走去,敲了门,出来的却是在大槐树下已经见过一面的那个年轻男人,陈阳笑着跟他自我介绍了一下,握了下手,那个男人也一脸笑容地跟他说自己叫魏宁。
陈阳刚才一路上听赵安说东道西,说的最多的,还是魏庄最近那件大事,里面的主角之一就是面前这个男人,活人结阴婚也就算了,还是跟个死了的男人,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早就听别人说起过这个魏庄古里古怪的,还的确是的。
他跟赵安住一个屋子,魏六婶是个手脚勤快又爱干净的,把屋子打理的整整齐齐,陈阳跟赵安都很满意,当下敲定了之后,还付给了魏六婶一个月的伙食费。虽然修路队里也有专门做饭的,不过二三十个人的大锅饭,吃起来,味道肯定是不怎么样的,所以陈阳跟赵安两个人一拍即合,就打算至少晚上这一餐要在魏六婶这里吃。
魏六婶满脸笑容地同意了,把搭餐的事情说好了之后,就又忙活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阳就跟赵安到工地上干了一天活,出了一身臭汗,差点没晒脱一层皮,等到散工的时候,两个人才一起往魏六婶家走去,到了那里,就看到又多了一个人。
一身打扮骚包得很,一看就知道是屋里家境很好的,自我介绍叫晏华,说是魏宁的铁哥们。
既然有了四个人,又可以凑一桌牌,这里也没有其他娱乐,也只能靠打下牌打发下时间,打到大半夜,魏宁不肯再打下去了,陈阳看了一下魏宁那个朋友,跟魏宁说,再打几轮。魏宁明天一早上还有事,怎么说也不同意,陈阳没得办法,不打了就不打了吧。
他也只是看出来那个晏华眉心里冒着一股子黑气,像是被人下了什么咒的,本来他还想着找个办法挡一下,现在他们不肯也就算了,要出事就出事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他也不见得真能把那个咒压下来。
陈阳想明白了之后,就把扑克牌往桌上一放,此时,魏宁跟晏华还坐着,并没有起身,晏华就发病了。三个大男人费了一把子力气才把那个跟发羊癫疯一样的晏华给捆住,再抬起往魏庄那个卫生所跑去。
寂静的黑夜里,只有脚踩着青石板传来的杂沓的脚步声,两旁的屋子,如同盘踞在地上的古兽一样,用凶残而又沉默的目光,看着这几个胆敢打破禁忌的人。
陈阳嘴里叼着烟,被这些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视线,或者臆想,给惊得嘴里的烟掉到了地上,手一松差点把抬在手里的人扔在了地上,他稳了稳手,管他是个什么东西,想找麻烦来就是了。
到了那个卫生所,见到了那个叫魏时的医生,陈阳是没想到,这个医生还兼职当了神棍,好像还有点道行的样子,比起他在外面见识过的一部分挂羊头卖狗肉的,还厉害点,一眼就看出了晏华身上的问题。
等到魏宁跟魏时两个人商量着要去找那个魏三婶的时候,陈阳差点喊住了他们,手一抬起,又收了回去,这里没有人知道魏三婶其实是他奶奶的姨表姐的女儿,也就是陈阳的表姨奶奶的女儿。
这个亲戚关系扯得有点远,一般人早就不知道自己表姨奶奶是谁了,更不用说表姨奶奶的女儿,只不过陈阳他奶奶跟她姨表姐两个人关系好,所以陈阳小时候听她奶奶提起过,有这么个亲戚嫁到了魏庄里。
陈奶奶的姨妈嫁得比较远,从小到大,她也就见过自己那个表姐几次,更不用说表姐又嫁得更远之后生下来的女儿。
兜兜转转的,嫁出去的人,生下来的后代又嫁回了这个地方。陈阳想起他奶奶生前还念叨过好几次,要找个时间去外省,见一见自己这个几十年没见过的表姐,却总是被各种事情耽误了,又一直操心家里的事,最后还是没有成行。
人生命运,谁又说得清到底里面有个什么玄机在。
不过,陈阳并没有打算去认这门亲戚,既然如此,还是一开始就不要接触得好,陈阳看着魏宁打开门,跑到了外面那一团黑暗里面,魏时拿着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套用来针灸的银针,他拿起银针,动作干脆利落的在晏华身上扎着。
事情后来还是解决了,第二天一大早,被这个事吓怕了的晏华落荒而逃,陈阳跟赵安两个人也守了一晚上,都是年轻人,一晚两晚不睡倒也没什么,两个人洗了把脸,吃过了早饭之后就赶着去上班了。
每天上班,下班,日子过得飞快。
修路本来就是个很辛苦的事,顶着大太阳,一天下来,身上被汗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汗水里的盐分让衣服变得发硬,还在上面留下了一些白色的印记。陈阳是开压路机的,总的来说,要比直接在路上干活的,稍微好过了那么一点,不过好的也有限,压路机的驾驶室里,可没有什么空调。
而且这几天,魏宁因为那晚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东西,生病了,所以魏六婶就跟陈阳他们两个说,她要照顾自己的儿子,暂时不能让他们跟着搭餐了。陈阳他们两个也没办法,只能转过头又去修路队那个大食堂里吃饭了。
这回就热闹了,十几二十个人,牌搭子都能凑好几对,吃过了饭,晚上不用赶工做夜活的时候,就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开始打牌,陈阳是无可无不可,有人喊他打牌的时候虽然从不拒绝,但是没人喊他的时候,也从不主动喊其他人,一般都是洗个冷水澡之后,直接回屋睡觉。
这一天晚上,也是这样,小食堂里三四桌牌,输的赢的,大喊大叫,差点没把屋顶都给掀翻了,陈阳叼着根烟,手压着桌子上的三张扑克牌,这个小食堂幸好不在魏庄里面,要是在魏庄里面半夜了还这么大吵大闹的,估计魏庄里的人,还有其他东西都会有意见,陈阳一边叫牌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就在这把牌快打完了,开始算这把的输赢的时候,一个满头是汗的男人跑了进来,边跑边喊,“成子出事了,成子出事了。”
其他人一听,都把手里的牌先放下,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出了什么事?”,“不就是要你们去检查一下路面情况吗?”,“你倒是说啊,出了什么事?莫不是摔在哪个沟里了吧?”
这个报信的男人脸色煞白,嘴直发抖,抱着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走在我后面,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刚好,刚好就是在那两座坟边上。”边上有人递了杯水给他,他喝了两口,“我喊了,也在那找了下,都没找到人。”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去把人找回来才是大事。
这个报信的男人说的坟堆,其实就是离魏庄大概一里远的地方,离路边并不远的一个山头下的小山坳子,面积不大,刚好两座坟就把那里给占满了,是两座老坟,一大一小,坟堆上长满了杂草和灌木,要不细看,还真看不出那是两座坟,坟前既没有墓碑,也没有后人来祭拜过的痕迹,不知道是魏庄里的人,还是附近其他地方的,大概是已经绝户了的人家。
一伙人分成了四五个队伍就往外跑,赵安理所当然地跟在了陈阳身边,陈阳拿着个手电筒,不紧不慢地走在其他人的后面。
外面黑压压的,周围的山不高,却是连绵起伏,林深草密,暗淡的光线下,周围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虫鸣蛙叫,路边的草丛里时不时就有什么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也许是蛇,也许是其他夜行的活物。
一里路很快就走到了。
说也奇怪,明明出来了十几个人找人,开始的时候还能见到个把人,看到其他手电筒的光,但是走着走着,什么人声什么光亮都不见了,只有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就算拿着个手电筒也不顶什么用,因为光好像被周围的黑暗给吃掉了一样,只能照见极小的一块地方。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起了雾,手电筒的光一照过去,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雾气沿着地面在缓缓地移动,一样一样的,把周围的杂草、树木、道路、树林都给吞没了,雾气所到的地方,那些发出声音的虫豸立刻消了音,死寂死寂的。
赵安怕了起来,紧挨到陈阳身边,“陈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起雾了?”他脖子伸得老长,左顾右盼,似乎想在周围这死气沉沉的寂静里面,找到点什么其他能让人安心的东西。
可惜,周围除了雾气,还是雾气,就是路边上一棵树,也要靠近它一尺范围内才可以看到个模糊的轮廓,脚底下的杂草,就是弯下腰,都不见得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