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泣道:“秦堪,你快想想法子吧,这事儿怕是有预谋的,我会想尽一切法子保住你的,你莫害怕,一切有我在,大不了这个皇帝我不当了,让这帮无君无父的家伙再从宗室里选一个出来当皇帝便是。”
※※※
天空布满了乌云,阴沉沉地笼罩在京师的上空。
夏天的雷雨说来便来,让人猝不及防,秦堪走出宫门时,天边已传来隆隆的沉闷雷声。
山雨将至。
心情郁卒地吁了口气,秦堪整了整斗牛袍的襟领,面无表情地走过金水桥。
丁顺和李二在宫门外焦急地等着,见秦堪出来,二人急忙迎上前。
“大人,今日朝会大臣们要求诛杀大人和刘瑾等人,此事已传遍京师……属下已派人打探过了,此事与往常的御史参劾不一样,今日乃因刘健和谢迁两位大学士对大人起了杀心……”
秦堪一震,脑海中忽然浮现当日朱厚照穿着小厮衣裳欲出宫,却被刘健谢迁等人瞧见时的情景,刘健那铁青的脸色和临去时朝他投来的怨愤一瞥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原来如此!
秦堪终于找到了由头。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回想当时的情景,自己和刘瑾九人簇拥着朱厚照的样子,落在刘健眼里可不就是邀宠媚上的典型奸佞模样么?古来多少史书话本里,已将奸佞的形象描述得淋漓尽致,那日他和刘瑾等人当着刘健的面将其完美地演绎出来了。
原来就是那一刻,为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秦堪苦笑,心中懊恼不已,大意了,真应该跟刘瑾他们保持一点距离的,奸佞就奸佞吧,居然把他和一群太监相提并论,委实掉价不少。
转念想了想,秦堪的面容愈发清冷。
“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恐怕另有因由吧?”秦堪扭脸看着丁顺。
刘健是三朝重臣,内阁首辅,心胸度量绝非常人能比,若说只瞧见他们簇拥着朱厚照的样子便痛下杀手,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丁顺点点头,道:“属下也觉得此事有蹊跷,刚才大人进宫面圣的时候,属下使了银子买通了文华殿前值殿的一名小宦官,这才问出了因由……”
“到底谁在背后搞鬼?”
“王岳!”
秦堪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
是了,有因才有果,一件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事情里,忽然多了“王岳”这个名字,一切便合情合理,前后贯通了。
秦堪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这老阉货作死吗?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没到手呢,便如此迫不及待要除我了?”
丁顺忧虑道:“今日朝会对大人很不利啊,如今只听得满朝议论,皆云诛除奸佞,文武百官声音一阵大过一阵,陛下散了朝会后,不少文官聚集午门,说是要闯宫血谏,要求陛下再开朝会,否则决不罢休,大人,陛下年幼,面对满朝的老狐狸和二愣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啊……”
秦堪仰头看着天,天空乌云浓郁不散,雷声里几道闪电噼啪作响,仿佛将天空划成了好几块不规则的残片。
要变天了。
“等着吧,静观其变,事情没完,若是外廷和内廷联手,他们还会有更大的动作。丁顺,马上遣探子和眼线打探消息,另外……我的夫人和金柳,你也要派人严密保护好,王岳这人做事心狠手辣,没什么事干不出来。”
“是,大人尽管放心。”
※※※
夏天的雨来得很快,朝堂上的风暴来得更快。
百多名文官在午门前跪了一下午,几名慷慨激昂的御史面朝宫门磕头磕得鲜血直流。
毫无朝争经验的朱厚照吓坏了,刘健,谢迁和王岳三人进宫,劝说朱厚照再开朝会,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耍赖和拖延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如今朝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一国君主怎可能置身于风浪之外?
朱厚照咬着牙答应了再开朝会,但见刘健等人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反感。
皇帝被大臣逼到这般份上,谁还能指望朱厚照对臣子有好感?
第二日寅时一刻,朝会继续。
朱厚照一脸不甘愿的样子,坐在龙椅上冷冷扫视着向他跪拜的大臣,心中怨意愈深。
大家都清楚这次朝会的目的。
诛杀秦堪,诛杀刘瑾,诛杀九虎!
大明天子承担着江山社稷,他的身边必须干干净净,若天子已沾了邪秽,文官们代天子把它清除。
历史上很多朝代很多臣子都做过同样的事情,史书管它叫“清君侧”。
不过很多清君侧事实证明只是野心家造反的借口,他们清君侧之时,顺带着假装不小心连君也一块清了,于是懊恼欲绝,痛哭流涕,接着在手下的武将和谋士幕僚们的诚挚安慰和请求下,勉为其难一脸忸怩地坐上了龙椅……
这一次不同,大臣们的目的绝对很单纯,真的只清君侧,保证不干别的。
朝会照例由礼科给事中王嬴领头。
昨日王嬴太过激动,把额头磕得鲜血直流,今日上殿竟是缠着一头纱布来的,猛一眼看上去就跟天竺使节进京朝贺似的,不得不佩服此人坚毅的不依不饶没完没了的精神。
老调重弹,秦堪和刘瑾等人的罪名仍是昨日那一套,不同的是,王嬴慷慨激昂控诉完之后,朝班中呼啦一下站出了上百名文官齐声附和,请求朱厚照诛杀奸佞,清正朝纲。
朱厚照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殿中那些大臣们带着杀气叫嚣的模样分外刺眼,仿佛自己置身于一群饿极的狼群之中,恐惧,愤怒,委屈,各种情绪在心中交织,充斥。
刘健站在朝班中冷眼看着朱厚照的表情,见他嘴角下瘪,双目通红,一双手死死握着龙椅的扶手,眼见要哭了。
多年的师生之情令刘健心中忽然一软。
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啊,如此逼迫是否太过了?
第240章 上天示警
刘健的心软只有短短的一刹。
理智令他很快恢复了淡漠,他没忘记此刻他是臣,朱厚照是君,君在往昏君的方向慢慢变化,臣的责任便是将这种变化扭转过来,让君往正道上走。
那几个奸佞必须要杀,不杀不行!
刘健于是硬起了心肠。
金殿的气氛越来越喧腾,得了内阁两位大学士的授意,文武百官们没了顾忌,肆无忌惮地罗织秦堪和刘瑾等人的罪状,当然,爬夏府的围墙窥视未来皇后,挑唆皇帝悔婚等等,真真假假的罪名全扣在秦堪等九人头上。
几件事情一煽,殿内群情愈发激愤,火药味也变得极其浓烈。
朱厚照张着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他只有一张嘴,却辩不过一百多张嘴。
少年人火气大,更何况是少年天子,朱厚照终究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见殿内越来越混乱,腾地站起身,指着殿内百官大叫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要朕听你们的话,把秦堪刘瑾他们杀了是不是?朕若不杀便是千古昏君,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对不对?”
急促喘了几口粗气,看着殿内面无表情的官员们,朱厚照嘴一咧,终于哭出了声音。
“说他们媚上,你们算什么?你们这是欺凌君主呐!”
群臣跪地齐声道:“臣等不敢。”
“你们有什么不敢?爬夏家的墙头是朕自己的主意,秦堪被朕强拉过去的。朕欲悔婚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女人,秦堪半个字都没说,一切都是朕干的,与秦堪何干?秦堪到底做了什么,令满朝文武如此不能容他?”
“陛下!”
朝班中又站出一人,却是刑部右侍郎魏绅,魏绅冷着脸,凛然不惧地盯着朱厚照道:“明明是陛下身边奸臣撺掇,陛下何苦为他们掩饰?恕臣放肆,祖宗基业尽托陛下一人,陛下担负着天下万民和江山社稷,奸佞不除,朝纲不振,天下何安?臣等并非逼陛下,而是为江山社稷万年久安向陛下请命。”
众臣跪拜齐声道:“求陛下诛杀奸佞,正我朝纲。”
朱厚照气得浑身发颤,铁青着脸指着殿内群臣大哭道:“你们……你们这是在欺凌于朕!朕绝不答应!”
扭头注视着刘健和谢迁,朱厚照眼中布满了失望:“刘先生,谢先生,你们也要逼朕么?”
谢迁叹息不语,刘健神情冷漠缓缓道:“老臣以为众同僚没说错,陛下,二人私谊与江山社稷相比,算得了什么?”
朱厚照呆呆地看着刘健,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似的,眼神一片冰冷。
※※※
一名宦官匆忙奔入金殿,跪拜大声道:“陛下,云南,山东军驿急奏,两地地震,波及甚广,房屋桥梁倒塌无数,百姓死伤逾数万人,两地布政使和总督八百里报急,请求朝廷赈济救灾。”
殿内群臣呆住了,方才吵吵嚷嚷的金殿此刻一片寂静。
首辅刘健皱了皱眉,扭头看去,却见钦天监监副杨源快步走出朝班,厉声奏道:“陛下!此乃上天示警,天子德行有失,方致上天震怒,降灾警醒陛下,求陛下速速诛杀奸佞,并下诏罪己!”
群臣一阵议论纷纷,接着不知何人带头,朝班中忽然有人大叫:“诛九虎,振朝纲!”
大臣们纷纷直起身子,齐声厉喝:“诛九虎,振朝纲!”
朱厚照脸色苍白,坐在龙椅上忽然觉得身子一阵阵发虚,发寒。
※※※
司礼监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香炉里几丝青烟扶摇而起,很快消散于空气中,如梦似幻。
王岳坐在炕头缓缓抚摸着炕桌上略显陈旧的红木桌面,嘴角的笑容若有若无。
这个位置原本是萧敬的,位置很好,坐南朝北,冬暖夏凉,一伸手便能够得着炕外茶几上的紫砂小茶壶,而王岳以前的位置若想喝口热茶则要吩咐下面的小崽子给他端来,否则便只能下炕亲自走到茶几前喝两口。
现在,王岳用不着下炕了,因为萧敬的位置已属于他。
伸手端过茶几上的茶壶,凑在嘴边啜吸一口,然后放回去,王岳发出一道满足的呻吟。
“好位置呀……”王岳喃喃叹息,眉宇间全是笑意。
外廷内廷联手除奸,只消把秦堪和刘瑾那些人全杀了,不但报了大仇,也剪除了一个有能力威胁司礼监掌印位置的对手,那时皇宫之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