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这两件事,才能“以章圣德”。
刚刚在西厂大堂内杖毙了戴铣,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尸骨未冷,又有人敢跳出来挑战大明内相的权威,这些文官难道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兵部主事王守仁?这家伙从哪个王八坑里冒出来的?
“拿……拿王守仁下狱,明日午门廷杖三十……不!四十记!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文官,冒出来多少,杂家便杀多少!”
司礼监里,王守仁的那份奏疏被撕成了碎片,往上一扬,碎纸片如雪花般飘落,刘瑾站在雪花中厉声咆哮。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便是王守仁的态度,名垂千古的圣人像一只扑向熊熊烈火的飞蛾,他选择用一种壮烈而凄美的方式诠释自己的一生。
消息传到秦堪耳中时,他正在北镇抚司衙门处理公务。
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力自然比以前小小的千户大多了,当然,要做的事情也多了。每日衙门里除了人来人往的京中勋贵和朝廷官员要应付,更多的是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公文和指示。
锦衣卫的职能不仅仅是监视官员,在民间散布眼线顺便鱼肉乡里,从大明立国到如今,锦衣卫作为直属皇帝的特务机关,管的事情丝毫不比前世的美国少,比如各个官府的地方官审案锦衣卫有权复查,民间哪个嘴碎的读书人情绪太激动顺嘴骂了几句皇帝,锦衣卫要把他逮进来用特殊的方法让他冷静一下。
此外朝廷户部的钱粮走向,工部的工程质量,兵部的兵册实饷有无吃空,吏部辖下的地方官员有没有贪墨等等,对外还有对鞑靼,瓦勒等蒙古部族的敌情刺探,对朵颜卫这些表面归顺大明的蒙古人的防范,对东南沿海日本倭寇的一举一动,对朝鲜琉球等铁杆附属国的国情民风调查等等……
大明数万锦衣卫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些,他们把所有的消息收集起来后,由上一级的百户或千户汇总,挑拣之后送呈更上一级的镇抚司镇抚使或都佥事,再由都佥事进行挑拣之后,放到秦堪这个指挥使案头上的,仍旧有厚厚的一大叠消息和情报,每天数万条情报层层筛选之后,秦堪每天要处置批复指示的,仍有数百条。
每日坐进独属于他的办公屋子便开始各种忧国忧民,各种临机决断,各种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便是秦堪现在的生活。
明日午门廷杖王守仁的消息传到北镇抚司衙门,秦堪呆愣了许久。
王守仁他……终究选择了这条路。
此刻秦堪方才明白,昨日城外与他痛饮,临走前他脸上为何有一种舍身赴死的决绝和从容。
选择的方式有点傻,说真的,换了是秦堪他自己,绝不会用如此笨的法子来对抗如日中天的刘瑾,秦堪只会用阴谋诡计,却绝做不到王守仁这般光明正大,生平第一次,秦堪忽然发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跟王守仁比起来,自己算什么?
一滴浓墨从笔尖坠落,滴在面前的公文上,墨迹渐渐晕染开来,在公文上浸出了一大团黑色的墨渍。
秦堪搁下笔,摇头苦笑,喃喃叹道:“四十记廷杖,他能受得住么?圣人的屁股……它也是屁股啊,都是肉做的……”
当过官的都清楚大明的廷杖有多黑,十记廷杖足够把人打得皮开肉绽,筋断骨折了,四十记……
刘瑾这是铁了心要用王守仁的命来立威啊。
“执掌司礼监不到两个月,刘瑾倒是越来越威风了,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他就不怕哪天摔下来死得很惨么?”秦堪继续喃喃自语。
活了两辈子的人肯定比只活一辈子的人更懂得收敛锋芒,两个月前对东厂大开杀戒以后,秦堪便非常明智地选择了韬光养晦,说话行事比以前愈发低调了,生怕成为众官员口诛笔伐的目标,相反的是,刘瑾选择了高调登场,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他已是大权在握的司礼监掌印似的,只差满世界敲锣打鼓吆喝了。
“盛极而衰”的道理其实谁都懂,然而一个人忽然坐到一个显赫的位置上以后,各种权力,钱财,美色近在眼前,伸手可取,这个时候他真的还懂这个道理么?
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王守仁”三个字,秦堪拧眉注视着这三个字许久,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将纸揉成一团然后撕成了碎片。
“来人!”
“在!”一名侍卫站在门口抱拳行礼。
“备马,回府。”
侍卫显然有些意外:“秦帅,现在才午时……”
“我旷工不行吗?谁管得着我?谁敢少发我一文钱俸禄?”秦堪怒气冲冲瞠目喝道。
锦衣卫指挥使想旷工,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的。
于是秦堪扔下北镇抚司满屋子的公文置之不理,在十余名侍卫的围侍下骑马回府了。
男人累了,伤了,厌了,烦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家,家像一瓶能治百病的药水,泡在里面什么毛病都能治好。
秦堪今日心里很烦,烦也是一种病。
有病就得治。
家里最近让他比较省心,金柳这小妖精忽然变得安分了,每日老老实实陪着杜嫣,当着杜嫣的面叫秦堪姐夫,叫得恭恭敬敬,带着一丝女儿家天生的羞涩,演技愈发成熟自然了,家里从杜嫣到管家到丫鬟,全部接受了这位主母的异姓妹妹,人人称她为秦府二小姐。
阖府上下只有叶近泉知道家主和二小姐有奸情,幸好秦堪把他发配到城郊新兵营里练兵去了。
走进内院,家里几名女眷全聚在东厢房里,金柳用笔在一张白纸上细细地描绘着图样,没过多久画出一幅惟妙惟肖的喜鹊闹春枝图,画完后用剪子将图样剪下来,粘贴在事先固定好的绣布上,只要按照画线一针一线绣出来,便是一幅上好的刺绣了。
秦堪一直在她们身后静静瞧着,暗暗赞叹不已。
大明的大户人家女眷几乎都会刺绣女红,但刺绣描画样底却不是每个女眷都能做的,一般要请府里的西席或者外面的画师事先画好,她们拿回来照着原画的画线绣好,金柳不愧是受过青楼专业训练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性格坚毅,时常由带着几分妩媚小风情,荡而不漾的小风骚……
这样的女子,就算与她发生一点点见不得人,特别是见不得夫人的小奸情,其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当然,这只是秦堪个人的想法,只希望秦家主母能与他的看法一致。
秦家主母最近非常的宜室宜家,大概金柳的仪态教养令她感到了一丝丝压力和自惭形秽,于是现在也变得文静许多了,此刻她正坐在金柳的身旁,在金柳的教导下,用一双可生裂虎豹的双手笨拙地穿针引线,笨拙地在那幅喜鹊闹春枝的图样上落下第一针……
秦堪欣慰地叹了口气,刚才的心烦意乱已消退了许多。
多么和谐的画面呀,身负绝世武功却情愿低调地在深闺里绣花鸟……
感动!
印象里,只有东方不败这么干过……
第274章 不得不为
画面很美丽,家里四位女眷垂头恬静安逸地做着刺绣,窗外的阳光斜斜投射在她们俏丽的面容上,仿佛洒上一层圣洁无瑕的光辉。
秦堪一直含笑静静地注视着她们各具风韵的俏脸,他由衷地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外面忙碌辛劳,跟别人勾心斗角甚至杀戮连连,回到家里,他只想看到如此恬静安逸的画面,它能平息他一切的心烦和焦躁,让他愈发充满了斗志,用尽自己毕生的能力细心呵护好这幅画面。
垂头笨拙地绣着花的杜嫣心似有觉,猛然抬头,见到秦堪那张熟悉的微笑脸庞。
“呀!相公回来了……”
杜嫣高兴地站起身,手里刚绣了几针的喜鹊闹春枝也不绣了,扬手往空中一抛,然后一道雪白的寒光闪过,咻地一声,一根绣花针将喜鹊闹春死死钉在房内的朱红漆柱子上。
秦堪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很犀利的招式,颇具东方不败黑木崖上大战任我行之神韵……
“今日才过午时相公便下差了么?”杜嫣喜滋滋挽着秦堪的手问道。
“相公给自己放假了。”秦堪笑道。
杜嫣嘻嘻笑道:“相公当了这么大的官儿,有资格给你放假的除了当今陛下,恐怕就只有你自己了。”
“做人做事有时候不必太勉强自己,累了就休息,若想给自己找个心安,就随便编个理由,骗别人也好,骗自己也好,说得过去就行。”秦堪宠溺地揉了揉杜嫣的头发。
金柳看着二人亲密的样子,悄然抿了抿唇,起身盈盈一福:“姐夫回来了。”
秦堪尴尬地咧了咧嘴。
每次听到她叫自己姐夫,秦堪总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姐夫小姨子搞成一团,给秦堪一种自己是禽兽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啊,咳咳,回来了……”秦堪胡乱应了一声,心虚地瞟了一眼杜嫣,急忙换了话题:“你们在做女红啊?女红好啊,刚才我瞧着那幅喜鹊画得挺不错的,金柳姑娘以后不妨多教教嫣儿,不仅是喜鹊,别的东西也可以绣一绣,比如鸳鸯什么的,自古以来人们就把鸳鸯当成一对,寓意男女两情相悦,绣在枕面上不但好看,而且吉利讨喜……”
金柳忽然抿唇轻轻一笑,又赶紧恢复了面容。
秦堪奇道:“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金柳摇摇头:“姐夫自然没说错的……”
秦堪不解地望向杜嫣。
夫妻久了,杜嫣自然没那么多顾忌,于是娇俏的小白眼儿一翻,皱着玲珑小鼻子道:“鸳鸯确实寓意男女两情相悦,不过在汉代以前可不是这个意思,那时的鸳鸯却是形容兄弟之情的,比如苏武与李陵诗中便吟咏曰‘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这‘参’与‘商’是天上的两颗星宿,意思是说呀,以前两人是好兄弟,如今却如参星和商星,从此不能再见……相公,你当年的绍兴院试案首是怎么考来的?连我平日不怎么读书的都知道这个……”
“咳咳咳咳……”秦堪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咳得面庞发紫,咳得撕心裂肺。
最恨那些卖弄冷门知识的女人了,特别的面目可憎……有本事比比背圆周率呀。
屋子里的气氛很怪异,杜嫣一脸得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