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其实是很可笑的谣言,有识之人稍微推敲一番便可推翻,然而事实上并没人去推敲。
除了有心人在背后作祟这个原因之外,说到底,秦堪自己也有不干净的历史,当初杀东厂番子一杀便是好几千,杀得眼不眨气不喘,后来杀西厂番子,那晚声势震天,火光冲天,秦侯爷照样眼不眨气不喘,这就给京师百姓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秦侯爷就是一尊杀人不眨眼的凶神,再结合华昶被灭满门的事实,非常符合秦侯爷鸡犬不留的行事风格,几件事一串连起来,若说秦侯爷是无辜的,谁信?
谣言在京师市井坊间传播了好几日,不出意料的,果然传到了朝堂上,传到了权贵和大臣们的耳中。有人放出谣言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这个目的达到了。
于是,这几日早朝时,虽然大臣们没提起这件事,但大家看秦堪的目光分明有了变化。
大明的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所谓风闻奏事,就是不论自己在哪里听说了什么事,只要跟民情和官场风纪有关的,皆可上奏都察院或内阁。
华昶被灭满门一案如此震撼,在坊间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奇怪的是,言官们竟在金殿上不发一语,沉默无言。
接连几日皆是如此,秦堪的心越来越沉,言官们不说这件事并不代表大家眼睛瞎了,耳朵聋了。相反,这件事已被他们深深记住,他们在等,等一个可以置他于死地的时机,等一个彻底爆发的诱因。
一张阴谋织成的大网,铺天盖地朝秦堪扑来,无可躲避。
而秦堪亲手编织的阴谋,却仍在日夜兼程赶往甘肃宁夏……
无声无息间,秦堪和刘瑾已形成了不死不休的绝局中,京师朝堂里气氛徒然变冷,冷凝中杀机四射,弥漫盈殿。
大家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一招致敌于死地的机会。
※※※
唐子禾也在算计,也在等机会。
她并不知道京师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更不知道秦堪即将陷入四面楚歌,她只知道眼前的刘氏兄弟很难应付。
刘氏兄弟自然姓刘,老大叫刘宠,老二叫刘宸,霸州文安县人,曾经当过响马盗,所谓“响马盗”,从东汉末年便得其名,即在马儿的脖子上挂上铃铛,奔跑起来叮当作响,官兵旅人闻之色变,这叮当响的铃铛无形中便削弱了肥羊们的士气,于是杀人越货之时愈发得心应手。
和官兵一样干着给人民添堵的活儿,革命工作自然不分贵贱,今日家家门上贴的门神秦琼以及一众瓦岗寨好汉便都是响马盗出身,刘宠刘宸常以秦琼为偶像,争当打家劫舍劳模,响马这一行干得好也能当神仙,尽管只是门神,可他也是神啊,非常有前途的工作。
只可惜现实太残酷,刘家俩兄弟当响马显然比不上秦琼他老人家专业,虽说也干过几次大买卖,在霸州地界挣下赫赫凶名,然而还是被官兵揍得找不着北,几次交锋过后,刘宠刘宸就跟梁山大反贼宋江一样带领着几十名手下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当上了一名光荣的缉盗协捕。
所谓“协捕”,大抵就是不入编制的临时工,苦活累活全干,偶尔兼职一下背黑锅,衙门开会聚餐时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跟着知府大人和衙役们情真意切地祝福当今圣上洪福齐天万寿万疆,浑然不觉自己当初给洪福齐天的圣上添过多少堵。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刘宠刘宸两兄弟也渐渐觉得腻味了,有一天两兄弟一边喝酒一边探讨人生。
这个话题很沉重,但不能不讨论。走正道的话,读书考状元就别做这个清秋大梦了,先从协捕干起,顺利的话差不多两年后才能干到有正式编制的衙役或巡检司兵丁,这当然不足以填满两兄弟一颗朝气蓬勃的上进心,继续努力,再熬五年,多立几次功劳,干到衙门捕头或巡检司巡检或副巡检,正九品的朝廷武官,嗯,勉强算是有官身,有地位,不过绝不足以光宗耀祖,咬咬牙再干五年,再使点银子,调到霸州卫所当个百户……
刘氏兄弟越算越亏,越算越觉得不对劲,照这样算下去,十几年后混到百户他们已五六十岁,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在百来号兵丁面前作威作福,……有意思吗?爽点在哪里?
刘氏兄弟于是一拍大腿,这不对!咱们的人生走弯路了!打家劫舍多有前途,大口喝酒大秤分金,有必要栽到朝廷这个大坑里去么?宋江哥哥本是小吏出身,心向朝廷是性格使然,可刘家哥哥是土生土长的响马盗啊……
刚被朝廷招安没多久的刘宠刘宸兄弟于是又不安分了,响马盗有一颗狂野奔放的心,协捕绝对满足不了他们,既然满足不了,他们只能选择另找出路。
天津白莲教造反震惊天下,朝廷围剿中跑出了三千教众,一路逃窜到霸州地面,刘宠刘宸兄弟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的机会来了。
第476章 拒虎迎狼
仍旧是霸州城外龙泉寺。
大明如今的佛教虽未禁绝,但多少有些被统治者不喜,抛开太祖朱元璋曾经在皇觉寺当过和尚这个小心眼的原因不提,大明对能大规模聚集民众的宗教终究有一种深深的防范心理,于是从洪武年开始,京师便设立了道录司,将发放度牒的权力收归朝廷。
连出家都不能随便出,需要朝廷批准,佛教和道教能昌盛到哪里去?
唐子禾静静坐在寺内一间禅房里,美目半阖,不动如山。
寺庙通常只准妇人进来礼佛,却不能让妇人留宿的,不过如今佛教不昌,龙泉寺的和尚们无法跟菩萨一样闻闻香火就能饱肚子,葛老五百十两银子砸过去,和尚眼睛亮了,根本也顾不上规矩礼法,索性腾出了五间禅房,让这帮江湖汉子全部住进去,至于江湖汉子里面还有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和尚们也装作没看见。
此刻禅房内坐着的不止唐子禾,还有霸州刘氏兄弟,葛老五如同护法一般站在唐子禾身后,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僵。
气氛僵硬是因为刚才刘氏兄弟提出了一个建议,他们要求带人入伙。
江湖绿林道上,两股势力合为一股的现象很常见,等同于企业与企业之间的合并,这样能够壮大自己,提高行业内的竞争力,不同的是,绿林道上的各位掌柜干的全都是无本买卖。
入伙没问题,唐子禾不反对,可过分的是,刘氏兄弟提出只带百来号人入伙,却要求刘宠做大当家,唐子禾做二当家,刘宸做三当家。
百来号人加入三千多人,人家居然还想做大当家,分明是想将唐子禾架空,吞下这三千人马,唐子禾和葛老五自然不答应。
“刘兄弟,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过分了么?”唐子禾隐忍着怒气。
不论承不承认,三千人马如今是寄人篱下,这些日子以来,若无刘氏兄弟提供粮草后勤,三千人马的军心早散了。
刘宠生得环眼浓眉,典型的河北汉子,闻言哈哈一笑,道:“唐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麾下的三千人虽说能征善战,接这个盘子却有些烫手,你们可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响马,而是实实在在造朝廷反的反军,你别以为我接了这三千多人马占了多大的便宜,我可担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呢,若非我这不争气的兄弟非要我出手帮你们一把,呵呵……”
刘宠说的“不争气的兄弟”自然是指刘宸。
刘宸嘿嘿一笑,鹰隼般的目光朝唐子禾绝色的容颜一扫,目光顿时泛了几分淫邪之色。
站在后面的葛老五实在忍不住了,重重哼道:“刘兄弟这话我可听得不舒服了,你把咱们这三千人接过去,好像还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刘兄弟,咱们可没求着你接过来,不客气地说,想接手这个盘子,你还缺一副好牙口,三千弟兄都是天津白莲教香堂出来的,你一个外人来接手,你接得下吗?”
刘宠不急不徐道:“不错,这三千人确实是天津白莲教堂口的,但是葛兄弟,我现在再问一句,如今这三千人……他们还是白莲教的吗?”
这句话令唐子禾和葛老五勃然变色。
刘宠冷笑道:“我们兄弟虽潜居霸州,可道上的消息却从没漏过,你们不仅反了朝廷,还叛出了白莲教,如今人马虽壮,但连个旗号都打不出来,两边皆视你们如仇寇,你们落得里外不是人,若非我兄弟看上唐姑娘的倾城绝色,欲结秦晋之好,你真以为我愿意接手这三千人?找死也不是这般找法儿呀。”
葛老五怒道:“休想!姓刘的,你以为这三千人马是你盘里的菜,想吃就能吃吗?大不了咱们拍马就走,这霸州拦得住我们?你手下那百十号人能拦得住我们?”
刘宠笑道:“你们来去自由,刘某怎敢拦你们?不过你可要看清时势,如今朝廷官兵上天入地找你们,白莲教高手也在上天入地找你们,不怕死的你们出霸州老林子试试?你们根本已寸步难行,不仅仅是朝廷和白莲教,我的拜把兄弟张茂就在离此不远的深山里,他手下可有两千号响马……”
刘宠话没说完,但话里的威胁意思很明显,没吃没喝,三面受敌,你怎么走?能走向哪里?不客气地说,他是真将这三千人马当成自己盘里的菜了。
刘宠没说完的话,他的弟弟刘宸却阴笑着接了下去:“……唐姑娘,三千人马是你带出来的不错,不过你若以为他们真对你死心塌地那就错了,你们如今打的旗号已不是白莲教,更不是朝廷,这些日子若非咱们兄弟暗中送吃送喝,你以为三千人还能剩多少?弟兄们对你再忠诚,你填不饱他们的肚子,你觉得他们还会对你忠诚么?”
葛老五勃然大怒,一只手已按在腰侧的刀柄上,脸厚心黑的他见得多了,然而像刘氏兄弟这般脸厚心黑的,尚是生平仅见,此刻他心中对唐子禾隐隐有了一丝怨意,当初反出天津便不该投奔霸州,如今可好,典型的羊入虎口啊。
唐子禾却异常冷静,纤手一翻,按住了葛老五即将拔刀出鞘的手,寒冰般的美眸注视着刘宠,冷冷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刘宠,你想干什么?”
刘宠不客气地笑了:“很简单,三千人马给我,你做二当家,还有,我弟刘宸仰慕唐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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