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刘养正却一脸狂喜之色,兴奋地在帐内一边搓手一边来回踱步。
“此乃天助王爷,学生恭喜王爷大业可期!”
李士实坐在朱宸濠下首,和朱宸濠的表情一样,李士实的神情并无半分喜悦,反而犹疑不定。
朱宸濠淡淡看了刘养正一眼,然后扭过脸看着李士实,沉声道:“李先生有何见解?”
李士实思忖片刻,摇头苦笑:“此事委实真假难辨,朱厚照确实被宋易恩诱骗出营,也确实上了天柱山,而且回营时皇帝侍卫行色匆匆,据说朱厚照的车辇回安庆后从营门而入,直接开到中军帅帐门口,任何人不得窥视接近,也就是说,除了他的贴身侍卫,没人亲眼见到朱厚照,或者说,没人见到朱厚照活着回来……”
刘养正兴奋地补充道:“而且朱厚照回营后并没露面,帅帐四周忽然增加了守卫,戒备越发森严。他的近军侍卫更是如临大敌,听说连保国公朱晖求见也被侍卫挡了驾……王爷,这些情况加起来,学生敢用脑袋担保,朱厚照一定出事了,现在只是怕军心不稳,这个消息被瞒了下来,秘而不宣罢了。”
“是……吗?”朱宸濠拧着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和犹豫。
李士实叹了口气,道:“王爷,我倒觉得此事另藏玄机。”
朱宸濠微惊:“此话怎讲?”
“太顺了,王爷,此事从开始到结束,太顺利了,几乎无惊无险,无风无浪,宋易恩骗朱厚照出营,天柱山设下埋伏一击而中,王爷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顺利得太不可思议了么?”
刘养正冷笑道:“顺利不恰好说明王爷此番正是顺天意而行,故有上天相助么?莫非李先生认为一定要功败垂成才合意?”
李士实冷冷道:“事关军国大事,不可不慎。派出去的死士没留活口,宋易恩也没了踪影,此事着实死无对证,没人亲眼看到朱厚照活着,但反过来说,难道有人亲眼见到朱厚照死了?”
刘养正语滞,这确实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真假难辨之处也正在这里。
朱宸濠再次陷入艰难的选择,朱厚照的死活,已成了他大业成败的关键,问题这个关键问题的答案却如浓雾锁江,扑朔迷离,令他一肚子火气发泄不得。
李士实接着道:“王爷试想想,朱厚照难道真有那么蠢,被宋易恩三两句话便诓出大营至天柱山行猎?就算朱厚照真的蠢,他身旁的秦堪可不蠢,这人曾与王爷在京师交过手,王爷在他手下不大不小吃过亏的,秦堪难道不怀疑其中有诈?他难道会眼睁睁看着皇帝一头栽进这个圈套?若说此事其中生了波折,朱厚照出营被秦堪或别的大臣拦了,我倒能相信朱厚照确实被刺而亡,问题是这件事进行得太顺利了,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我不得不怀疑其中藏了玄机……”
帐内众人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忽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或许……朱厚照是瞒着秦堪这些大臣们偷偷出营行猎呢?毕竟,他是个举世皆知的小昏君,干出什么出格儿的事也不奇怪呀……”
众人扭头看去,说话的却是反军大将凌十一。
朱宸濠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凌将军,行刺朱厚照一事是交给你布置的,孤且问你,派出去的人可靠吗?他们可有把握致昏君于死地?”
凌十一咧嘴一笑,道:“他们皆是王爷帐下豢养多年的死士,论忠心,论武功,他们当然可靠,不仅如此,他们临行之前,末将还请来了一位高人相助,为此行壮色不少,末将觉得十有八九能刺死昏君。”
朱宸濠一愣,接着皱起了眉,神情有些不悦。
如此大事,这凌十一竟擅自做主更改他的命令,事后也不向他禀报,山贼果然是山贼,跟了他这么多年仍不懂规矩。
“你请了什么高人相助?”
凌十一兴奋道:“王爷可曾记得当初霸州造反的首领唐子禾?”
“那个女反贼头子?”
“正是她,后来霸州被朝廷所破,唐子禾被官兵拿下,却在押送京师途中逃脱。前些日子不知何故,那唐子禾竟出现在九江府外,而且一手杀人于无形的使毒功夫分外了得,末将见人才难得,便邀她同举刺杀昏君之事,唐子禾欣然答应,有了她那手功夫,再加上三十多名武功高强的死士,有心算无心之下,末将觉得朱厚照应该逃不出生天。”
帐内众人皆惊,朱宸濠拧眉道:“那唐子禾当真有这般本事?”
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凌十一的胸脯拍得啪啪响,充分发挥了身为唐粉的忠心。
“末将敢打包票,这朱厚照一定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就唐子禾那身使毒功夫,简直神鬼莫测,一丈方圆内别说是人,连只跳蚤也会口吐鲜血而亡,唐子禾所过之处简直寸草不生,万径人踪灭啊……”
第618章 决战在即
凌十一对唐子禾的评价很高,能用上“万径人踪灭”这么有文采的句子,足可见凌十一对唐子禾是怎样的崇拜和敬畏。
朱宸濠显然不是唐粉,对凌十一的保证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心里反而愈发反感和恼怒。
上位者最忌的不是交代下去的事情没办好,而是被下面的人胡乱更改,凌十一说都不说便中途将唐子禾拉进这件事,无疑深深触犯了朱宸濠的忌讳。
朱宸濠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
眼下正值与朝廷决战之时,委实不宜阵前斩杀大将,他仍需要凌十一这样的人为他卖命。
“你能确定唐子禾有本事杀掉朱厚照?”朱宸濠沉声问道。
凌十一犹豫了一下,方才重重点头,既然朱厚照已被骗出了大营,而且只带了十几名侍卫进了天柱山,唐子禾那一身神鬼莫测的使毒本事应该能要他的命。
刘养正眼中露出喜色,急忙道:“既然连凌将军都能肯定,想必那小昏君一定被刺了,所以回营的时候他们才遮遮掩掩如临大敌,皇帝身死大营,秘不发丧很正常,想必此时营中那些勋贵和大臣们正急得满头汗商议对策,王爷大业可期矣!”
朱宸濠一听“大业”二字,神情微动,似乎也有些相信刘养正和凌十一的话了。
李士实愈发焦急:“王爷……”
朱宸濠忽然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李先生,我们只能相信朱厚照已死!”
靠在椅背上,朱宸濠疲倦的神色里带着几分苦涩。
“事到如今,箭已在弦,不论朱厚照死或没死,我们……还有回头路吗?”
李士实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地叹了口气。
二十万朝廷平叛大军在安庆城外枕戈待旦,湖广,浙江,南直隶,福建……与江西相临的各省卫所大军也频繁调动,对江西蠢蠢欲动,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想要撼动一座江山,过程何其艰难,如今朱宸濠和所有反军的唯一希望,只能寄托于朱厚照已遇刺身亡,他们才能看到成功的曙光,此时此刻的形势正如朱宸濠所说,朱厚照死或没死,他们还有回头路吗?
沉默中,朱宸濠咬了咬牙,大声道:“今晚杀猪宰牛犒赏三军将士,明日五更开灶造饭,卯时开拔安庆!”
朱厚照,宁王一脉百多年的屈辱,就让我们来做个了断吧!
※※※
正德三年九月初六,朱宸濠反军再次开拔,步军六万,水军四万余人浩浩荡荡朝安庆杀来。
随着反军的启程,流言亦如瘟疫般在江西和南直隶蔓延,扩散。
天不佑昏君,正德皇帝已在军中暴毙,安庆大营中的勋贵和大臣们秘不发丧,图谋不轨,大明江山摇摇欲坠,朱姓天下只能指望宁王朱宸濠力挽狂澜……
江西,浙江和南直隶数十个州府县军心不安,民心动荡。
反军开赴安庆时,流言亦随之而散播开来,九月十三,各地卫所指挥使奋而举起勤王旗帜,点齐帐下兵马杀往江西时,浙江衢州卫,严州卫,福建邵武卫,延平卫,湖广岳州卫等十余个卫所忽然偃旗息鼓,拥兵不发,惊疑不定地注视着江西战况。
若朱厚照果然暴毙身死,如火如荼的叛乱和平叛的性质可就不好判断了,一个关键人物的生或死,直接决定着一场战争的正义或邪恶,譬如百多年前的永乐靖难,永乐皇帝举兵之时天下人谁会承认他是“奉天靖难”?然而反军攻入南京,烧了南京宫殿,建文皇帝不知所踪,明明是反贼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王师正统,天下谁还敢说永乐皇帝是反贼?
正义和邪恶的判定,是要靠拳头来说话的。
※※※
反军日进,决战在即,安庆大营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本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但当今皇帝从天柱山回营后一直没露过面,可谓是生死不知,外面关于皇帝已遇刺身亡的消息沸沸扬扬喧嚣尘上,营中的气氛便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连绵数十里的大营正中间,硕大的帅帐仍稳稳地矗立在营盘内,帅帐前的一杆“奉天御驾征讨平叛”大旗仍在迎风猎猎飘扬。
帅帐内,保国公朱晖和宁国公秦堪非常无语地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昏君朱厚照。
杀皇帝不犯法的话,二人此刻应该会对朱厚照痛下杀手了。
“陛下,昨日南直隶又运来粮草三千石,后军督粮官员请陛下……”
朱晖的话没说完,朱厚照摆摆手笑眯眯地打断了他:“别问朕,朕不知道什么粮草,从朕回营那天起,军中一切机务全部交给他,你问他去……”
说着朱厚照将手指向秦堪。
秦堪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陛下,臣虽勉强打过仗,但臣没有统领二十万大军的经验,所以……”
“没有经验可以学嘛,朕也没有当过皇帝的经验,可你看朕登基这三年不是当得挺好的?风调雨顺国富民安老幼有依天下太平……”
朱厚照的笑脸上,“恬不知耻”四字依稀闪烁着金光。
秦堪和朱晖的脸色更黑了一层。
二人互视一眼,按规矩来说,这个时候大臣应该出来说句附和捧场的话来应景了。
朱晖毕竟年纪老些,羞耻心虽算不上强烈,但余额还是不少的,与秦堪对视一眼后,朱晖面无表情别过脸去。
秦堪没关系,他还年轻。
拱了拱手,秦堪张嘴片刻,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