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反贼老巢是怎样泼天的功劳,皇帝将来会封赏他怎样的高官显爵,这些他都没有想过,他只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圣使命感,攻下南昌,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让天下百姓恢复平静的生活,这似乎是漫天神佛冥冥中赋予他的使命。
今日,此刻,他在给自己的使命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战鼓在静谧的黑夜中传扬回荡,紧扣人心的节奏令天地仿佛颤抖起来。
黑色的潮水奋不顾身地拍向南昌城墙,三鼓息而不附城者,杀军。四鼓息而未登城者,杀将,这是攻城前汀赣巡抚王守仁给将士们下的军令。所有将士都知道,这条军令不是随便说说的,这姓王的家伙心狠手辣,他真干得出来。
喊杀声如山崩地裂,一道道拍向石岸的潮水身后,臂绑红巾的督战队手执钢刃,目露凶光,谁敢落后或逃窜,等待他的便是劈面一刀,毫无情面,毫不手软。而前方高耸的城墙里面,却是一桩似乎伸手可触的泼天功劳……
万军攻城,杀气盈野。天地低吟,山河昂扬。
一架架攻城云梯被飞快架在南昌城头上,喊杀声中,将士们奋不顾身地登上了城头,当他们瞪着充血的眼睛,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准备与守城的反军拼命一搏时,一幕古今战史上前所未有的景象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南昌城头的跑马道上空荡荡的,竟然一名守军都看不到,南昌东南西北四面城头一片空寂虚无,城头箭楼上代表宁王的反军大旗也不见一面……
登上城头的将士们惊呆了,传彻云霄的喊杀声瞬间静止,所有人呆呆看着眼前轻易登上的城楼,如坠云雾。
这……根本就是一座没有任何设防的城池,只要将士们愿意,他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迈着八字步轻松走进去。
第四通战鼓隆隆擂响,城楼上的将士转身朝城外军阵方向大吼道:“敲什么敲!省省劲儿吧!他娘的城楼上根本没人!”
“南昌,是我们的了!”
战鼓声戛然而止,死死的沉寂之后,城头和城外忽然爆发出一阵声震九霄的欢呼,城头上,无数准备以命搏富贵的将士们欣喜地与袍泽们搂抱在一起,忘情高声嘶吼,宣泄着刚刚积压在心头的紧张和决然。
欢呼声里,南昌城的东边城门悄然无声地打开,两名穿着百姓布衣打扮的白发宿老跪在洞开的城门中央,恭谨而畏惧地大声道:“南昌阖城百姓恭迎平逆王师!”
※※※
毅然决然的攻城战最后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朱宸濠的老巢占领了,这个结果连王守仁自己都没预料到。
南昌并不是不设防的空城,朱宸濠与朝廷王师决战,虽抽调了南昌的大半兵力,但仍留下了一万余守军。只是王守仁太低估自己的缺德了,他不知道舆论战和心理战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先行潜入南昌城的探子为占领南昌城立了首功,他们乔装成平民百姓游荡在南昌的大街小巷,趁巡城的反军不注意便抽冷子贴几张标语,撒几张传单,不到两天时间,南昌城下到市井街巷,上到知府衙门和宁王府,都知道了王守仁吹下的大牛皮,知道前方宁王的战事不利,而朝廷已积蓄了平叛的力量,三十万大军不日将兵临南昌城下……
于是,满城一万多守军累觉不爱,在两天内跑了个干干净净,连普通的知府衙门衙役和巡检司兵丁都扔下兵器跑了,整座南昌城在王守仁大军抵达以前,连一条代表官府巡逻的狗都找不出,全靠几名德高望重的名绅宿老自发维持着城池的日常事务。
轻松占领南昌城的实际原因就是,王圣人吹下了一个自古以来最诚恳最吓人同时也是最缺德的牛皮,这个牛皮将南昌城一万多守军活活吓跑了。
王守仁不费一兵一卒占下了南昌的当日,一骑快马飞驰出城,向安庆大营方向奔去……
※※※
老巢被这个莫名其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王守仁端掉的同一天,朱宸濠的六万步军四万水军也终于到达了安庆城外五十里外,与朝廷二十万平叛王师遥遥对峙。
决战避无可避!
同室操戈,一姓为仇,一个人的野心,百余年的恩怨,今日终于到了了断的时候。
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朱宸濠的野心将数十万将士的生命蛮横地押在了赌桌上,这一赌,赌江山归属,赌国运气数。
正德三年九月廿三,朱宸濠的反军与朝廷平叛王师终于在安庆城外摆开了决战阵势。
※※※
战鼓隆隆,万马齐嘶,旌旗如林,气贯长虹。
一片片铠甲在清晨的朝阳中反射出刺眼的银光,一柄柄钢刃在晨风中透出浓浓的血腥。
两军相隔三里遥遥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朱宸濠披戴明光铠甲,骑在马上看着远处严严整整,不留一丝缝隙的整齐军阵,感受着他们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凌厉杀气,朱宸濠的心猛然沉到谷底。
王师到底是王师,有着横扫一切的气势,挡在朱宸濠面前的似乎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它将他的野心彻底切断在安庆城前,再也无法往前蔓延一步。
看着面前严整的敌军方阵,朱宸濠脸颊抽搐了几下,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迎着冰冷的晨风缓缓吸了一口气。
他还能赌一次,此生最后的一次,那就是朱厚照的生死!
朱厚照若真的死了,再严整的方阵对他来说都只是纸老虎,一戳就破,若朱厚照没死……
朱宸濠摇头,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朝大将凌十一扔了个眼色,朱宸濠环臂立于中军,缓缓闭上眼睛不言不动,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所思所想,只能从他不停颤抖的眼皮能看出他是何等的恐惧,不安。
披挂铠甲手执一柄开山大刀的凌十一收到眼色,立即策马驰向前军,在前军的最前列勒马,大刀半空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儿,然后沉声吐气喝道:“昏君正德已暴毙军中,尔等仍不知吗?百余年前永乐皇帝向宁王一脉许下重诺,江山共治之,今昏君已毙,尔等还不速速放下兵刃参见新君,更待何时?”
凌十一这番话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果只是几句阵前打击敌人士气的谣言也就罢了,可安庆大营里很多将士都知道,自从皇帝从天柱山回来后便一直没有露过面,任何人都没再见过他,以前那个端着饭碗乐颠颠到处串门,跟将士们同吃同喝聊得热火朝天的年轻皇帝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再加上最近军中确实谣言四起,都在悄悄流传说皇帝已死,只是宁国公和一众勋贵大臣们强行压下消息,秘不发丧……
世人皆知皇帝无子嗣,刚登基才三年,更没有定下太子人选,若皇帝果真死了,他们现在在给谁卖命厮杀?谁是叛逆谁是正统?
凌十一说完后的瞬间,王师军阵开始松动骚乱,军心士气很明显地出现了动荡。
朱宸濠见凌十一这番话竟起到了作用,不由两眼大亮,放眼望去,敌方军阵中虽有代表皇帝的明黄龙旗,但皇帝的銮驾和一应帝王仪仗俱无,中军主将位置只有一名穿着蟒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远处。
这个身着蟒袍的年轻人赫然竟是秦堪。
朱宸濠呆怔了片刻,接着大喜过望,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难道说……正德小儿果真被刺死了?天助本王也!
扭头朝凌十一投去一个无比赞赏的激动眼神,朱宸濠开声大喝:“李士实上前!”
李士实策马来到朱宸濠面前,在马上躬身拱手,抬起头时,表情和朱宸濠一样兴奋难抑。
“李先生,你速速上前劝说敌军归降,告诉他们,正德已死,本王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叫他们放下兵器,本王登基后当重重封赏……”
话没说完,一脸狂喜的朱宸濠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话头戛然而止,狂喜的脸色迅速变得疑惑,接着铁青,难看,如同活吞了只苍蝇般瞋目裂眦。
只见骚动不安的王师军阵内,两排手执玉如意,金瓜,金锤,节杖,节镗等皇帝仪仗的披甲武士从军阵中分开了人群,辟出一条空旷的大道,紧接着,空旷的大道尽头,一匹雪白夺目的白马缓缓行来,马背上,穿着金色铠甲,腰配龙泉宝剑的朱厚照一脸春风得意,微微勾着嘴角,不紧不慢地侧踢着马腹,朝前军阵中行去。
军心士气动荡不安的王师军阵内,诸将士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朝夕相处的年轻皇帝,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高贵气质,嘴角熟悉的略带轻佻的微笑……
三军阵前,将士们短暂的寂静之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杂乱的欢呼声最后化作了整齐的山呼。
“吾皇威武!王师万胜!”
第621章 安庆决战(中)
万马军前,一阵又一阵如同巨浪拍岸的欢呼彻底扭转了战局。
朱厚照努力强忍着仰天得意狂笑的冲动,非常矜持地骑在马上,并且频频朝向他欢呼的三军将士们挥手致意,气质高贵得一塌糊涂。
人群不远处,秦堪骑在马上,看着朱厚照这副无比骚包的样子,嘴角抽搐了几下。
别人不知道,但秦堪最清楚,朱厚照故弄玄虚搞出这么多名堂,等的就是这一刻,享受的也是这一刻,以一种救世主或力挽狂澜的英雄形象出现在士气即将崩塌的将士们面前,然后,无比得瑟的挥手,挥手……
当然,以朱厚照那跳脱的性子,或许他想做的还不止是挥手。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骚包无比的朱厚照终于策马行到秦堪身前,一脸兴奋的朱厚照朝秦堪挤了挤眼,这个表情告诉秦堪,朱厚照现在很爽……
“陛下出场时的走位很风骚,臣深深敬佩……”秦堪轻飘飘送上一记马屁。
朱厚照笑容里带着几许遗憾:“还行,不过走到一半时欢呼声四起,朕的马儿小小受惊摇晃了一下,朕在马上的英姿也不那么完美,可惜了啊……”
秦堪闻言神情迟疑:“要不……陛下重新出场一次?”
朱厚照目光一亮,显然对秦堪的提议颇为意动。
“陛下再出场时不用骑马,你骑头驴出来,照样欢呼四起,说不定更热烈……”秦堪送上忠谏。
朱厚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