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西宁王一脉共计百余口人丁,除朱宸濠三个儿子斩首,余者全数贬为庶人官奴,宁王一脉永远革名削藩,不复再启。
值得一提的是,朱宸濠的正妃娄氏早在王守仁率兵占领南昌城的那一刻便毅然投井自尽,一代贤妃,所托非人,终究成全了气节,愧煞丈夫须眉。臭名昭著的江西宁王造反,仅存了这一缕余香。
※※※
宁国公府前堂。
一身青玄儒衫的秦堪慢条斯理吹拂着茶盏里滚烫的茶水,貌似悠闲地静听着丁顺的禀报,神情平淡,不悲不喜。
“公爷,辽东副总兵叶近泉派人送了上万料辽东巨木,全部堆积在天津东港,这一年来锦衣卫上天入地寻找造船工匠,不多不少也凑了上千人……”
秦堪若有所思,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叶近泉还是辽东副总兵?”
丁顺笑道:“公爷当年诛李杲之后不是说过,贸然任叶近泉为总兵太显眼了,让他先干一阵副总兵吗?”
“叶近泉这一两年表现如何?”
“表现不错,按公爷的方略,叶近泉埋头练兵,再加上公爷从京里源源不断给辽东送去各种火器鸟铳和佛朗机炮,辽东六大卫所装备火器越来越多,而且叶近泉也经常率兵主动出击,与鞑子时常打几场小仗,刚开始时胜负往往五五之数,后来叶近泉在实战中渐渐摸索出了一套新打法,刀枪箭阵配合火器和骑兵,再加上大规模的佛朗机炮火覆盖,后来居然胜多负少,屡有斩获。”
秦堪笑了:“确是个将才,我没看走眼。”
丁顺急忙一记马屁送上:“公爷何时走过眼?能入公爷法眼得以重用,并被收为心腹亲信的,哪一个不是世间一等一的豪杰?”
秦堪斜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就假装没听懂你实际上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吧。”
丁顺嘿嘿干笑不已。
秦堪轻轻敲着桌子沉吟道:“打熬了一两年,身先士卒屡有功绩,资历差不多够火候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再怎么大权独揽终究只挂了个副职,也该给叶近泉一个总兵官的名头了……”
丁顺羡慕得眼都红了:“啧啧,才两年不到,一介白身武夫竟当上了统率六卫的总兵官,叶近泉上辈子不知积了多少德才换来公爷的垂青和赏识……”
秦堪笑道:“别肚里骂我用人唯亲,我向来只看本事大小,你若羡慕,我可派你去辽东,对你的要求不高,只要你亲手斩杀一百个鞑子首级送到我面前,我也让你当个总兵官。”
丁顺急忙摆手道:“公爷,属下其实一直是个很淡泊的人……”
秦堪神情愈发诚恳:“我把你割了派你去宫里当差怎样?宫里风景幽雅,与世无争,正是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好地方,除了尿尿姿势有点不方便,没别的缺点了……”
丁顺额头微微冒汗:“公爷,咱们是不是……走题了?”
“主题是什么?”
“主题是,天津东港已造好福船四艘,前日顺利下水,天津知府严嵩和天津市舶司的官员有信送来京师,皆说新船手艺精湛,用料讲究,可堪航海远行。”
“多大的福船?”
“两千料……”丁顺笑了笑,道:“永乐时的郑和七下西洋,当时造出的船都是足有五千料的大宝船,只可惜三宝太监死后,大明沿海船厂皆废,造船工匠一代代手艺愈见废弛,造宝船的工艺由此失传,更可惜的是前兵部尚书刘大夏那个老东西,说什么下西洋徒耗民脂,只能彰显帝王好大喜功,于国于民无丝毫益处,况乎我华夏泱泱上国地大物博,足可自给,出海巡洋没有任何必要,遂将当年郑和七下西洋耗尽一生所绘海图和日志付之一炬,据说刘大夏当年烧完海图后,赢得满朝文官一片赞颂,先帝也只好捏着鼻子赞他老成谋国……”
丁顺说着老脸浮上几分凶光,咬牙道:“刘大夏这个老东西愚不可及,三宝太监一生心血轻易便被他一把火烧了,害得咱们如今无论是造船还是出海,一切都要从头来做,光是搜罗那些手艺尚存的造船老工匠便不知费了锦衣卫多少人力物力,当年的造宝船工艺到现在都没找到,顶多只能造出两千料的福船,公爷,这老东西简直祸国殃民,不如请公爷下道令,属下追去刘大夏的老家,把他家的祖坟刨了,顺便把这老家伙一刀剁了……”
秦堪骂道:“混帐话!你刨人祖坟刨上瘾了是吧?损阴德的事情以后少干,将来不仅祸延子孙,而且名声也难听,将来你若死后史册留名,教史官如何写你的人物志?‘擅刨祖坟丁侯爷’?恶不恶心?”
丁顺两眼发亮:“擅刨祖坟无所谓,重要的是‘丁侯爷’,呵呵,公爷,属下莫非将来有封侯的一天?”
秦堪淡然笑道:“跟着我好好干,将来我保你一个侯爷爵位不是难事,有了爵位你便算勋贵了,子孙后代如果不造反的话,万世都可受你爵位荫护。”
丁顺大喜,急忙躬身道谢。
秦堪淡淡笑着,心中却浮起万分无奈。
一件明明可以直来直去的事情,被刘大夏一搅和,生生绕了一个大弯,而且现在都兜不回来,海图烧了,航海日志烧了,造船工艺被废了,时代原来不总是在进步,总会因为一些贱人的愚昧做法而倒退几年甚至几十年,偏偏这些贱人并不觉得自己贱,反而得意洋洋,自以为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刘大夏虽然致仕离开了朝堂,但谁知道如今的朝堂里还藏着多少和刘大夏一样愚昧的大臣?开海禁,强国,强军,富民……这些理想想要实现,未来何其艰难。
“公爷,虽然只是两千料的福船,但出海跑日本。朝鲜,琉球这些藩国还是足够了,如今浙商闽商私下出海的船只不少,差不多都是一两千料的福船,每次一来一往,往往获利十数万两,真正一本万利的大买卖呀,公爷,咱们天津东港新造这四艘大福船,再加几艘粮船火船,可组成一支舰队出海了,赚银子是大事,宜早不宜晚呀。”
丁顺说着鼻头泛起红光,眼中兴奋之色闪烁,不过他自知官职地位太低,出海赚银子是秦公爷和那些勋贵们才有资格做的事情,他根本没资格掺和。
秦堪想了想,笑道:“四艘福船勉强够了,你送信给辽东叶近泉,让他再多送些巨木来,船厂工匠造船不可一日停歇,锦衣卫试着再找找流落民间的老工匠,争取将当年五千料的宝船工艺重新恢复出来,这件事既然做了,声势必须浩大,算是给开海禁打个伏笔,敲一记开场锣……”
第644章 规矩礼仪
一切只为开海禁。
超脱于世俗的人总习惯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高度,用一种带着淡淡优越感的姿态居高临下的改变世道。
秦堪永远做不出这种姿态,他从没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这个世道原本便不该有他的存在,没有他的世界,历史仍会滚滚向前,秦堪正如满堂盛宴上的一位不速之客,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无非多添双筷子的事。
这是秦堪对自己的定位,所以尽管他的理想是改变这个世道,但他从来不敢摆出救世主的姿态,连开海禁这么堂堂正正的事情都难免带着几分阴谋诡计的味道。
有时候秦堪非常羡慕那些七品监察御史,不管有理没理,表情上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可以了,金殿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骂,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口才与口水齐飞,脏话共武力一色。
“公爷,挑个出海的日子吧,四艘福船若装上咱们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出海贩卖,足可获利二十余倍呀,日本正逢乱世,他们的天皇被幕府将军架空,只是个空架子,别说统国之权,就连他们皇宫内的吃穿开销都成问题,堂堂天皇穷得快当亵裤啦,不过天皇虽然没钱,但那些割据各地的幕府将军们有钱呀……”
“胡说!有点常识行吗?日本人不穿亵裤的,他们只在前后挂两块屁帘子……”
“天皇也挂屁帘子?”丁顺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照目前日本皇室的家产来说,天皇还不一定挂得起屁帘子……”秦堪眯起了眼,目光里透着算计:“若将福船开到日本,风险太高了,仅是沿途倭寇便是个大麻烦,四艘福船不知要配多少艘铁甲战船护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是如果船到了日本,获利确实以数十倍计,日本虽穷,但他们本土盛产银矿,没钱付帐没关系,叫幕府将军拨两座银矿给咱们也不亏……”
丁顺兴奋得呼吸都粗重起来:“何止不亏,简直大赚特赚呀。公爷,咱们大明缺银缺铜,故而许多地方官府不得不以宝钞飞票充为流通,那东西官面上虽说是充抵银铜,实则连草纸都不如。一船茶叶丝绸运到日本,少说可以换回半船白花花的银子,那些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公爷,这是大买卖呀!”
“确是高回报,但也有高风险,海上的倭寇是最大的麻烦。”秦堪深深叹息,有种肉到嘴边却不敢下嘴的憾然。
丁顺也叹气:“麻烦的不止是倭寇,割据混战的各地幕府也是个大麻烦,咱们大明的船靠了日本的岸,若被抢了可不仅是失财的事,大明宗主的脸面都丢尽了。”
秦堪笑道:“只要靠了日本的岸,倒是问题不大了,日本弹丸小岛而已,你以为所谓幕府割据能割出多大的局面?往往十几个武士再加几百个扛着锄头的农夫凑起来,便是一支了不得的大军了,多年袭扰我大明疆界的倭寇是失势的浪人武士,他们不买大明的帐,因为他们失无所失,但日本本土的幕府将军却仍奉我大明为宗主,一则因文化,二则因实力,所以咱们要担心的是海途上的倭寇,船若平安到达日本,反倒没什么担心的,日本孤悬海岛,物少产寡,民用甚缺,幕府将军们犹喜大明所产,谁都不会愚蠢到将送上门的大明货物往外推。”
丁顺释然笑道:“既如此,咱们出海的第一站便选在日本吧。”
秦堪眯着眼,目光闪烁不停,不知在想什么,笑容不怎么善良:“第一站选日本没问题,不过不能冒失,你回去选几员心腹手下混进浙商的海船上,先去日本打探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