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叹息片刻,再次举杯相敬。
匆忙的脚步声从花厅外传来,秦堪皱起了眉头。
国公府的管家下人们都知道,严嵩是他的重要客人,正值浅酌畅谈之时,谁会这么煞风景来打扰?
“老爷,不好了,宫中宦官有急事禀报……”厅外管家的声音透着几许惶急。
秦堪眉头皱得更深,沉声道:“何事?”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厅外如破帛般裂开:“奉司礼监张公公之命,请秦公爷速速入豹房,陛下他……他……”
秦堪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与严嵩惊愕互视一眼,发现彼此脸色都泛起一片吓人的煞白。
三步并作两步冲出花厅,秦堪揪住小宦官的衣襟将他拎了起来,恶声道:“陛下怎么了?”
小宦官眼泪汪汪大哭道:“陛下傍晚时分跳进了豹房前的湖中,溺……溺水了!”
秦堪眼前一黑,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躯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严嵩大惊,抓着宦官的肩膀厉声道:“溺水?天子万乘金贵之尊,怎么可能溺水?宫中禁卫和太监们都死绝了么?为何不看好陛下?”
宦官哭道:“谷公公已拼命拦阻过,但陛下不听,为捞一支金簪执意跳入湖中,过了许久不见冒头,谷公公这才惊觉坏事。急忙叫禁卫将陛下救上来……”
“陛下现时怎样了?”
“陛下呼吸尚在,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见醒来,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瞧过了,却纷纷束手无策,此时内阁三位大学士,还有各部尚书大人,京中各公,侯,伯爷皆已聚集豹房外等候消息,张公公命奴婢请秦公爷和严大人同入豹房商议要事。”
秦堪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冰冷如铁,扭头看了震惊的严嵩一眼,咬牙道:“咱们先去豹房看看。”
严嵩急忙点头,在小宦官的引领下,三人匆匆出了府门,临上马车之前,秦堪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门前侍卫道:“速去东城内街外宅,请唐姑娘至豹房,救人如救火,快去!”
侍卫抱拳领命,一声不吭翻身上马,在夜色中飞驰而去。
※※※
秦堪和严嵩的马车一路疾驰,只花了两炷香时辰便到了豹房门前。
豹房门前挤满了人,站在高处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内阁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京中勋贵全到齐了,锦衣校尉和东西厂番子按刀来回巡弋,腾骧四卫和团营将士执戈张弓,如临大敌,四处只见明晃晃的火把和宫灯,还有一张张惶急焦虑的面孔,紧张的气氛在宫门前弥漫,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堪和严嵩刚走下马车,呼拉一下围上来一群大臣和勋贵,有人焦急跺脚,有人大骂昏君荒唐,还有人力竭声嘶大喊着这是阴谋,必是贼人设计弑君云云,众生百相,不一而足。
“各位大人,肃静!”内阁首辅杨廷和大喊了一声。
执宰天下十余年,杨廷和在朝臣中的威信还是很大的,喊了一声后周围七嘴八舌的大臣们纷纷闭嘴,无数道目光紧紧盯着秦堪那张阴沉的脸。
在这浑浊的朝堂里打滚十余年,不得不承认,秦堪的地位已是举足轻重,被人骂也好,被人恨也好,如今的朝堂里再无一人敢藐视他的存在。
匆匆朝周围的大臣们作了个环揖,秦堪看着杨廷和沉声道:“陛下救醒了吗?太医怎么说?”
杨廷和叹气:“陛下仍未醒,太医在豹房门前进进出出,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老夫看他们的脸色,恐怕有些不妙……”
秦堪心中一沉,脸色愈发阴郁。
看着周围焦虑的同僚,秦堪压下心中的惊惶,强笑道:“吉人自有天相,陛下非夭折早逝之相,必有上天护佑,只要有呼吸便没事,说明还有救,醒来只是迟早的事,诸位同僚切莫惊慌,此时不可自乱阵脚,引起天下臣民恐慌。”
杨廷和也点头道:“秦公爷说得没错,陛下还有呼吸,或许情况没那么糟糕,诸位且放宽心……”
第715章 子禾入宫
秦堪和杨廷和都说得轻松,但心头却分外沉重。
杨廷和是朱厚照的授业恩师,二十多年的师徒情分和十多年的君臣情分堵在心里,此刻杨廷和心中的悲意无人可知,不仅如此,作为内阁首辅,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
若朱厚照醒不过来,或者……龙御归天,谁会是大明的下一任君主?朱厚照无子嗣,永乐这一脉传承了一百多年,到这里便完全断掉了,若要选择皇位继承人,只能由内阁发起廷议,从朱家宗谱上选一位血脉最近一支的同辈皇亲,也就是朱厚照的堂兄或堂弟来继承。
无论能不能接受,有一个震惊的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若朱厚照不能醒来,大明的天,要变了。
此刻豹房门前,所有朝臣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杨廷和,杨一清,毛澄,秦堪等人身上,他们是大明这个帝国内除了皇帝以外最具权势的人,他们的态度决定大明帝国下一步的走向和兴亡。
杨廷和的压力很大,他是内阁首辅,手握重权不假,担的责任也重,念头稍有差池而令大明从此衰亡,他将成为千古罪人,他和他的子孙万代将承受后人无尽的唾骂。
众人沉默无言时,杨廷和清咳几声,朝秦堪拱了拱手:“秦公爷,您看这事儿……”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朝首辅竟问一位原本不该干政的国公的意见,这个举动释放的信息便很明显了。朝臣们都是极有眼色的,于是除了一干自命清高之辈冷哼之外,所有人的殷切目光全部投注在秦堪身上。
秦堪望向豹房那扇紧闭的大门,心绪如乱麻般理不清,脸色一直阴沉着,像即将倾泄暴雨的天色。
“先倾尽全力救陛下,陛下若救醒,余事皆消……”秦堪从齿缝里迸出这句话。
杨廷和急忙点头附和:“不错,先救陛下为首要之务,来人,稍停待太医院院判刘文泰出来后,速速请来与我等相会,通报陛下病情……”
秦堪补充道:“值此千钧关头,为救陛下我等当不遗余力,不拘一格,京师坊间市井的名医亦可请来豹房参与会诊,如京师有名的龙二指先生,还有……”
“还有我。”一道娇脆却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秦堪的话。
众人一愣,纷纷闪开一条道。却见不远处,唐子禾一袭襦衽绿裙,头戴一顶盖着黑色面纱的斗笠,在锦衣卫校尉的围簇下款款行来。
秦堪阴沉的脸色终于绽开了一丝笑意,朝杨廷和道:“这位唐姑娘是……是我多年的红颜知己,当年亦曾是活人无数的神医,国子监监丞唐寅之胞妹。这几年在京师悬壶济世,给穷苦百姓施医赠药,估计各位同僚都听说过她的名声,眼下事态紧急,所谓内举不避亲,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将唐姑娘请来给陛下瞧瞧,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恍然,连连点头,望向秦堪的脸色也不由自主暧昧起来。
唐子禾的名声他们倒确实听说过,而且医术颇为高明,据说将京师的龙二指比得无话可说,竟生生将龙老先生气病卧床。不过相比之下,宁国公外宅如夫人的名声貌似比唐神医的名声更大更响亮,此时此刻秦公爷将这位姑娘请来,莫非想借救治陛下之机给她谋个诰命夫人的衔头,好将她的身份拔高一些,省得被宁国公那位剽悍的正室夫人不明不白扔井里?
无数小人之心揣度着秦公爷的君子之腹,当即周围便传来更多的怒哼声。
秦堪坦然迎着众人暧昧的目光,虽然心里隐隐有一种让他们排好队,自己用鞋底挨着个儿从他们脸上扇过去的冲动,但是表情仍旧很平静。
众人目光各异,却无人开口,最后还是杨廷和打破了沉默,笑道:“唐姑娘的神医之名京师皆闻,老夫也曾听过,想必医术必然不差,况且又是秦公爷的……咳咳,有劳姑娘入豹房为陛下一诊,若能令陛下醒来,必是旷世之功。”
说完杨廷和命人招来一位太监,此时受宠的内宫七虎全都聚集在朱厚照榻前,守在豹房门口的太监倒眼生得紧,杨廷和向这位太监说明了唐子禾的身份后,太监略带倨傲的神色顿时变得如沐春风,望向唐子禾的目光如同忠犬看着主人一般,不时还朝秦堪瞥去一眼,生怕得罪这尊陛下面前红得发紫的真神。
唐子禾表情一直很平淡,进豹房如同进自家宅院般款款信步。
与秦堪擦肩而过时,唐子禾一眼便看懂了秦堪眼里的担忧,停下脚步朝他嫣然一笑:“放心吧,我是救人的大夫,自会尽力而为,总之……不会比现在更差。”
这句话隐晦得只有秦堪能听懂,秦堪闻言也笑了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一句话便宽了他的心。
秦堪没忘记,这位给朱厚照瞧病的女神医,十年前却是称霸三省麾下精兵十万,誓要夺取朱厚照江山的女反贼,就在几日前,这个贼心不死的女反贼还试图发展下线,将国公爷拉进造反的阵营里,传销洗脑般给他灌输“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的大逆不道的反动思想……
现在,此刻,这个女反贼居然要给皇帝瞧病……
尽管唐子禾已隐晦表示过不会将朱厚照怎样,秦堪还是忍不住想在豹房外埋伏五百刀斧手……
※※※
唐子禾进了豹房,被锦衣卫蛮横从被窝里拽出来的京师名医龙二指也不由分说被送进了豹房,连同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们一起轮流给朱厚照号脉会诊。豹房大殿内一片吵吵嚷嚷之声,张永谷大用等人脸色灰白急得团团转,想劝架又不知该偏向谁,大殿内乱成了一锅粥。
守候在豹房外的大臣们也不消停,三三两两聚集一处低声议论,朝臣们分成了三派,一曰乐观派,总认为朱厚照只不过是寻常溺水,情急之下晕厥而已,不消多久便能自然醒转。二曰悲观派,太医们几施妙手仍无法醒转,显然病情万分危急,改天换日即在眼前。还有一派则是最常见的墙头草,无论风往哪边吹,犹自逍遥旁观屹立不倒。
秦堪和大家一样静静站在豹房外,与杨廷和等人商议一番后,大家终究拿不出章程,于是只能等待诸位太医和名医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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