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嫣醒了,一见秦堪顿时惊喜地唤道:“相公,你没事吧?”
秦堪摇摇头,朝杜嫣伸出了双臂。
杜嫣咯咯一笑,像只投林的乳燕,飞进了他的怀抱。
秦堪抱住她,抱得很用力,仿佛害怕她消失一般,卧房里静默沉寂,两两无言。
房内红烛的火苗摇曳几下,噼啪一炸,炸出一朵并蒂成双的灯花儿,一闪而逝。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双手扳住了她的香肩,肃然道:“嫣儿,相公现在很想打你的屁股,你不准还手,知不知道?”
杜嫣一愣,接着俏脸飞霞,神情又带着几许心虚,目光躲闪地轻轻点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秦堪差点笑出声来,努力维持着冷硬的表情,大手刚高举起来,杜嫣又出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相公,可不可以不打?”
“不行,今日相公我必须施家法。”
“那你……轻点儿,我,我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呢……”
杜嫣可怜兮兮地瞧着他,眸子里水光盈盈。
秦堪也不说话,大手不轻不重地在她香臀上拍了两记,静谧的房中回荡着啪啪脆响,杜嫣“呀”地一声惊呼,像只灵猫似的跳开老远,捂着自己的香臀嘟着小嘴忿忿瞪着秦堪。
秦堪板着脸道:“知道为何挨打吗?”
杜嫣气势顿时矮了一大截儿,小嘴儿一瘪,无限委屈道:“知道。”
“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
“好,这事儿揭过去了,以后再犯,屁股抽肿……娘子,来,让为夫帮你揉揉,还疼吗?”
“威风抖够了又想来占我便宜,死活不让你碰!”
※※※
炕里的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温暖如春,秦堪搂着杜嫣,二人盘坐在炕上,昏黄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浑若一人。
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幸福,杜嫣忽然反手抱紧了他的腰,语气有些伤感。
“相公,你累不累?”
“嗯?”
“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京师里只有敌人没有朋友,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那么多凶险的机谋算计,你在这潭浑浊的池水里挣扎求生,连个依靠都没有,苦了累了只有我在你身边。……相公,我很心疼你。”杜嫣抱着他的双手愈发用力了。
秦堪笑了,摸着她如瀑般的黑发,温声道:“相公不苦,相公有你呢。”
“相公,我真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太恨自己了。”杜嫣轻轻抽泣起来。
秦堪注视着炕桌上那盏跳跃摇曳的烛火,微笑道:“有一个忙你肯定能帮上。”
“什么忙?你快说。”
“每天我回家的时候,让我看到屋子里有灯亮着,有人等着,相公哪怕在外面再苦再累,回家看到屋子里的这盏灯,和等我的这个人,相公就不苦不累了。”
淡淡的话语,透出对生活最深刻的领悟,杜嫣听在耳中愈发心酸,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却使劲点着头,哽咽着用力地抱紧他。
“相公,好好爱护自己,你对我很重要。”
※※※
又一次经历了劫难,幸好安然度过,秦堪打算在家里休息几天,怜月怜星被丁顺从京郊的农户家接了回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又小又旧的院落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气。
秦堪想休息,可有人偏不想让他休息。
几天以后,有宦官登门传谕,东宫太子召见。
太子召见,秦堪不得不让他见,因为他是臣,朱厚照是未来的国君。
该用怎样一种姿态去见大明未来的皇帝陛下呢?
当然是君子之态,君子不卑不亢,君子厚德载物……
秦堪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朝堂上那些文官们的嘴脸。
※※※
秦堪进入东宫春坊时,朱厚照正在读书,秦堪静静地站在朱厚照读书的房子外,看着朱厚照把书本摊开立在桌上,在书本的遮挡下,朱厚照趴在桌上抱臂而眠,睡得很香甜,口水流在桌上,形成了两条颇具未来帝王气概的长江黄河……
詹事府春坊侍讲大学士杨廷和捧着一本《孟子》摇头晃脑半晌,却发觉下面没人捧场,一看不由气歪了鼻子,怒容中透出几分对大明未来国运的深深忧虑。
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杨廷和将书本朝案几上一摔,也不打扰太子殿下的美梦,愤愤出门而去。
神奇的是,杨廷和刚出门,朱厚照竟醒了,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颇有卧龙茅庐中“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韵味,懒散中透出几分优雅。
咂巴咂巴嘴,一旁侍候的谷大用,张永等人一拥而上,给他递上茶水点心,殷勤地嘘寒问暖。
朱厚照嚼了几下点心,喷着满嘴的渣屑左右环顾道:“不是叫那个秦堪来见我么?人呢?”
站在屋外静静等候的秦堪缓缓走进来,朝朱厚照长长一揖:“臣秦堪,拜见殿下。”
朱厚照一见秦堪,不由眉开眼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秦堪打断。
秦堪这一刻仿佛朝堂文官附身,一脸正义凛然兼忠臣死谏的模样。
“殿下,臣虽位卑,却不敢忘国,殿下乃我大明未来国君,正当刻苦学习圣人百家之言,为将来即位治理大明江山打下基础,殿下怎可在杨学士讲读之时大梦不醒,沉睡南柯?此诚乃我大明之不幸也!臣冒死斗胆,伏请殿下自省吾身!”
一番掷地有声的正义之言,可谓振聋发聩,引人深思,屋子里一片寂静,朱厚照,谷大用,张永等人呆呆地看着秦堪,仿佛看着一个怪物似的,三人久久不发一语。
“咳咳咳……”朱厚照嘴里塞满了点心忘了吞咽,忽然呛到了,咳得面红耳赤,谷大用和张永急忙为他拍抚。
许久,朱厚照终于平静,指着秦堪缓缓道:“几日前你在文华殿给我舅舅偷偷使绊子,今日却大义凛然在我面前要我自省吾身,秦堪,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第118章 君臣奏对
秦堪在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朱厚照得意了,翘着腿慢悠悠地品着茶水,戏谑地斜眼瞧着秦堪,秀气的长眉不时挑动几下,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秦堪发觉自己又错了。
扮演大义凛然的文官是个很高技术的活儿,需要精湛的演技以及敢于豁出一切的脸皮,秦堪委实有点自不量力,好吧,演砸了。
“咳咳,太子殿下……你,咳咳,你怎么知道……”
朱厚照笑眯眯道:“你是想问我为何知道你给我舅舅使绊子,对吗?嘻嘻,我当时也在文华殿呢,这么好玩的热闹,我怎能不看得仔细点儿呢?秦堪,你突然伸出的那一脚够损的呀,我舅舅都飞起来了,哈哈……”
秦堪仰天长叹,完了,我苦心维护的君子形象……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仿佛今日才认识他似的,目光充满了新奇。
前几日文华殿的那场闹剧,秦堪的表现让这位太子殿下印象深刻。朱厚照发现对秦堪的第一印象不太正确,原本以为他跟朝堂里那些啰嗦烦人的文官一个德性,朱厚照向来很讨厌这种道貌岸然的人,他们永远把自己摆在最正义的高度,对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动辄训斥指责,横加干涉,顺者昌逆者亡,样子实在太恶心了,故而朱厚照对秦堪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却没想到秦堪那日在文华殿的表现让他颇为惊喜。
朱厚照虽然才十四五岁,但却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相信一个敢给国侯伸阴脚使绊子的人,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所以朱厚照很高兴,他有一种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一颗璀璨明珠的兴奋。
那颗明珠姓秦,名堪。
“咳咳,殿下,臣给寿宁侯使绊子与殿下不认真读书完全没有关系,臣再伏请殿下自省吾身。”秦堪面不改色道。
“哈哈哈……你无耻的样子我很欣赏,不过秦千户啊,在我面前就不必再装了。”朱厚照乐不可支笑道。
秦堪:“……”
失策了,那天不该给寿宁侯使绊子的,也不知这太子到底对他的举动是喜是怒,现在看似笑吟吟,可秦堪并不知道朱厚照心里真正的想法。
既然不知道,那就只好硬装到底了。
“殿下明鉴,那日在文华殿,臣因对寿宁侯之恶行太过愤怒,对京师无数受过他欺压的官员百姓们难以伸张正义而抱屈,义之所在,义不容辞,故而伸出了正义的一脚,臣这一脚是为我大明,为殿下将来的子民而伸的。”秦堪说这话时表情正义得一塌糊涂。
朱厚照的目光愈发闪亮,目光竟然真的露出了欣赏之意。
良久,朱厚照长长叹了口气,下了一句很正确的结论。
“秦堪,你果然不是好人。”
“……李梦阳李大人才不是好人,他还动了兵器呢。”
好了,一盆脏水又泼给了李梦阳,朱厚照的目光越来越欣赏了。
朱厚照本身是个很随性很跳脱的人,爱玩爱闹,这么多年来大学士和侍讲学士们教他读书,他却从来没有认真过,圣人之言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马耳东风,丝毫不留痕迹,所以他的是非观很淡薄,凡事只随自己的性子,只要能让自己高兴了就好。
秦堪的担心其实很多余,朱厚照对他伸脚绊寿宁侯的举动其实并无所谓的赞同或反感,他只觉得很好玩,由此类推,秦堪也是个很好玩的人。
不得不说,朱厚照的性子其实也挺混蛋的,不过混蛋得挺可爱。
当下朱厚照也不提寿宁侯的事了,坐没坐相抖索着腿,跟秦堪天南海北聊了起来。
这其实算一次有模有样的君臣奏对,二人的旁边最好还有一位负责笔录二人对话的史官或秉笔太监,那就更像样了。
只可惜君不像君,朱厚照一边聊一边胡吃海塞着各种零嘴儿,两条腿也很不安分地抖来抖去。臣也不像臣,朱厚照在秦堪眼里终究只是个爱玩的孩子,秦堪没有跟孩子聊天的爱好,总觉得孩子的话题比较幼稚,故而跟朱厚照聊起来神色虽恭敬,但多少有几分心不在焉。
至于本该在旁边笔录奏对的太监,这会儿正一个劲地给太子揉着肩膀,递着零嘴儿,整个场景若让宫中画师瞧见,必然是一幅“昏君吃货图”的绝佳素材。
虽然秦堪奏对得很漫不经心,不过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