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老先生没吭声,只是慢吞吞地坐下,深思地上下打量杭傲,在思考,也是在理解。
“你……就是我的女婿?”
“是,岳父大人,我叫杭傲。”
“几岁了?”
“二十二了。”
“你不嫌弃思儿曾被休离?”
琴老先生的表情极为严肃,相对的,杭傲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
“那又不是她的错。”
“也不嫌弃她年岁比你大?”
“出嫁从夫,年岁再大,她还是得听我的。”杭傲很男人的挺高胸脯,再满意地拉出一嘴闪闪发亮的白牙齿。“她是个很听话的老婆的。”
“所以,你全然不嫌弃思儿?”琴老先生不放心地一再寻求确认。
“开什么玩笑,”杭傲大声抗议,不爽了,因为岳父大人不相信他。“我宝贝老婆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空去嫌弃她?”
琴老先生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那么,你们有孩子了吗?”
“咦?”杭傲一脸惊讶,“怎么?我老婆没通知岳父大人您吗?我们有个女儿啦,不过……”哀怨的抽了抽鼻子。“被我老娘抢走啦!”被抢劫还不能反抗,好悲惨!
“抢?”换琴老先生一脸诧异了。
“我老娘只养了三只小鸟,没开半朵花儿,所以就抢了我的女儿去,说要当她女儿养……”杭傲咬牙切齿地恨恨道。“明明是孙女儿说!”
小鸟?
花儿?
琴老先生有点啼笑皆非地和琴伯渊相对一眼:这小子似乎不太懂得何谓文雅的谈吐。
“不过没关系,我老婆又有了!”杭傲得意地又说了。“她答应再生个女儿给我,这回我瞧也不让我老娘瞧上半眼,不,连知道也不给她知道,这么一来,她就不能再抢我的了!”
现在是在抢糖葫芦吗?
琴老先生不由头痛地揉揉太阳穴,算了,就姑且暂时相信这小子,得再往下多看一阵子,才能确定这小子是否有亏待他的女儿。
“那么,你这回带我女儿回门,预计要待上多久呢?”
“不是待,是住。”
“嗯?”
“这趟我是带老婆回门,也是打算搬到南方来的。”
搬?
“耶?为什么?”
“做生意啊!”
“做生意?那搬到苏州或杭州不更合适?”
“但我老婆娘家在这里呀!”杭傲回的理所当然,“做生意就不能不出远门,可是我又不放心让老婆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啦……”一本正经地对着琴老先生一揖下地。“到时候就得麻烦岳父大人了,女婿我若是要出远门,老婆就送回娘家来暂住,可以吧?”
琴老先生惊讶地目注杭傲,没料到女婿为女儿考虑得如此周详,或者,女婿是真心关怀女儿的?
晚膳时——
“一人吃两人补,老婆,快吃!”
一如以往,杭傲总是先忙着为老婆布菜,剔鱼刺、拔肉骨、剥虾壳、舀热汤,又频频催促她多吃点儿,就算是伺候亲老子也没这么周到,而琴思泪也很习惯地让他“伺候”,反正就算她再是抗议,杭傲也不会听进半个字。
直至琴思泪吃得七、八分了,杭傲才开始吃自己的,虽然菜冷了,饭冷了,汤也冷了,他也毫不在意。
见状,琴老先生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女儿的家书中,总是提及女婿对待她就有如母鸡带小鸡,照顾得无微不至,巨细靡遗,他从来没相信过,但此刻,他有几分能体会到了。
“那么,你们要住在扬州哪里呢?”
“我在相门桥那儿买了一座宅子,不过还没整理好,仆人也还不够,恐怕得在岳父大人这里多叨扰几天了。”
“原来韩家那座宅子是你买了去!”
“正是,”杭傲忙着吃饭,漫不经心地道。“虽然小了点儿,但时间很紧,也只好将就了。”
“小?”琴老先生喃喃道。
那座宅子起码有琴家二、三十倍大,他还嫌小?
他是打算进驻一整支军队吗?
“是啊,我老婆喜欢在花园里散散步、看看书、抚抚筝什么的,可是那座宅子里的园子委实太小了,我怕我老婆不开心。”
园子太小,琴思泪会不开心?
他女儿何时变得如此贪心了?
疑惑的目光下意识转注琴思泪,恰好对上琴思泪苦笑的眸子,琴老先生正是困惑间,听得琴思泪终于开口了……
“夫君,园子或大或小不关紧,妾身都会很开心的。”
“胡说,园子太小怎会开心!”
“可是……”
“闭嘴,嫁夫从夫,我说你会不开心,你就是会不开心!”
“……是,夫君。”
原来是这种不开心!
琴老先生恍然大悟,顿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既感动于女婿的心意,又对女婿的霸道跋扈感到很不以为然。
然而,杭傲的霸道跋扈却都是出于疼爱妻子的心意。
琴老先生与琴伯渊相对而视,父子俩都开始觉得,或许琴思泪寄回来的家书内容都是事实也说不定。
也许,杭傲是真的十分宠爱他的女儿……
不,杭傲不是十分宠爱他的老婆,是宠过头了!
他和琴思泪在琴家住了两个多月,因为宅子还没整理好,仆人也还没找全,最重要的是……
“我把宅子后面那片林子买下来了,那就可以整治一座大园子给我老婆了!”
琴老先生和琴思泪不禁相对无言,琴思泪依旧是无奈的苦笑,琴老先生则是吃惊不已。
原来杭傲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是真的认为花园太小,老婆会不开心呢!
而且他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整治宅子,忙着雇请管家、奴仆,也忙生意,但是他午时一定会赶回琴家“伺候”老婆用膳,哪怕生意正好谈一半,他也会喊暂停,先散场各自回家填饱肚子再继续。
“如果不盯着她,她一定会给我随便吃两口就算了!”这是他的解释。
他甚至还特地重金聘请了一位酒楼大师傅,又千叮咛、万嘱咐每餐都要有鸡鸭鱼肉,但口味务必要清淡,因为琴思泪就爱清清淡淡的口味。
虽然他本人是喜食重口味的。
此外,由于过于忙碌,没空陪伴琴思泪,他自觉有愧,每日回家总不忘带件礼物回去讨好老婆,不是布料衣物首饰,就是一些女人家喜欢的小玩意儿,譬如绣扇珠袋之类的。
然而,不管礼物是大或小,必定都是极为昂贵的精品。
这种行为看在琴老先生眼里,一方面觉得很是宽慰,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太浪费了,一个月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说,女婿。”
“岳父大人?”
“男人自有许多责任,宠妻绝非其中一项,女婿疼爱思儿,我自是十分欣慰,然而,也要适可而止吧?”
宠妻?
适可而止?
杭傲先是一怔,继而低头看看捧在手上的首饰——一条缀满红宝石的项链,又朝琴思泪瞄去一眼,再拉回眸子来面对岳父,眨个眼,原有的嬉皮笑脸没了,替上另一副严酷得近乎愤怒的神情。
这迂腐的老头子,他都没跟他计较“关禁”他老婆十六年的愚蠢了,竟还敢指责他宠老婆!
妈的,如果不是他老婆一定会反对,他马上就可以奉送两只脚印给老头子!
“岳父大人。”咬牙切齿。
没想到杭傲会毫无预警地突然翻脸,琴老先生很是疑惑。
“女婿?”他说错什么了吗?
“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然我老婆嫁给我了,她就是『我的』人,是『杭家的』媳妇儿,不再归你们琴家管了,无论我想如何疼爱她,就算我想宠坏她,那也是我们杭家的事,岳父大人你……”杭傲硬吞下飙火的冲动。“管。不。着!”
无论谁来听,杭傲的语气都是百分之百的不恭不敬,但琴老先生并没有生气,只是惊愕地瞠大了眼盯着他好一会儿后,眸底忽尔掠过一抹笑。
“是,是我的错,女婿你千万别介意。”
“当然是岳父大人你的错,请不要再犯了!”
“不会的。”
“很好。”杭傲气呼呼地搂着琴思泪转身走人,打算先回房去,再把项链送给宝贝老婆,免得岳父又啰哩叭唆一大堆。
而琴思泪,并没有因杭傲对爹亲不敬而做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聆听他们岳婿俩的对话,希望爹亲能由此而体会到杭傲对她的心意,而自爹亲眼里的那一抹笑,她知道,爹亲也确实体会到了。
目注他们小夫妻俩离去的背影,琴老先生眼底的笑意延伸到了唇畔,大大地勾弯了嘴角。
“渊儿。”
“爹?”
“杭傲并非我原先期望的女婿……”
“我知道,爹,说起来,妹妹应该算是嫁错了丈夫。”
因为金媒婆的从中搞鬼。
“但是,他也正是我期待的女婿。”
“这我也知道,妹妹嫁错了丈夫,却也嫁对了丈夫。”
说琴思泪嫁错丈夫,是因为杭傲并非他们期望中那种书香门第的读书公子,更非稳重老实的真君子,但是,他却是真心真意疼爱妻子、娇宠老婆的。
又错又对之间,正是命运的安排呀!
杭傲终于带着琴思泪搬到新宅子里去了,临去之前,琴老先生父子俩对他们夫妻俩各有一番谈话。
“思儿。”
“爹?”
“看来你是真的很幸福,”琴老先生满意地叹息。“爹总算对得起你娘了!”
“嗯嗯,爹,女儿是真的很幸福的!”噙着柔婉的笑,琴思泪再一次言明她的家书内容没有半个字是谎言。
她是好孩子,不说谎的。
“女婿虽然粗豪,但他对你的心意是最挚诚的,那么……”琴老先生仔细端详女儿的表情。“你对他是……”
“女儿对夫君……”琴思泪双颊泛晕,羞赧地垂落螓首。“也是一样的。”
见生性淡然的女儿破天荒头一次露出羞态,琴老先生不禁有些惊讶,但也更感欣慰,这表示女儿对女婿也是真有感情的。
一桩由谎言撮合的姻缘,竟也能营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