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特别把江万翼叫到帐中。
“小江,北漠是留不住你了。”将军盘腿坐在铺着毛皮的地上,神色认真地对爱将说:“这一回出兵,你带的先锋军破敌有大功,要论赏,你绝对排在前头。加上你之前救了郁儿,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你。”
“那只是属下的本分!”
“你先听我说。”将军挥了挥手,有些不耐,“你在北漠也要十年了,就算再待十年,最多也只能升到小队长。你的能耐又何止如此?正好兵部现在要人,不如趁这次推举的机会,让你回京城去好好闯一闯,闯出点名堂来,也不辜负我这几年的栽培。”
江万翼一双超乎年龄的成熟黑眸定定望着将军。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在北漠待了这么久,虽然五官依旧冷厉霸气,却也有风霜的痕迹了,尤其发鬓更是有着一抹灰白。
照说是极好的机会,但江万翼却沉吟着,流露出罕见的犹豫。
“将军!”
“回京的队伍明儿个就要起程,你回去收拾收拾,天一亮就跟他们走。”秦天白察觉了爱将的欲言又止,浓眉一锁,冷声质问:“你无父无母,一点牵挂也无,为何犹豫?难不成是怕了?”
军旅生涯便是如此,接令要去哪儿,就得去哪儿,一点也由不得人。但这一回,江万翼真的不想走。他想留在将军身边效命,杀敌冲锋,舍身赴死也不足回报将军栽培之恩。
何况,他先前还答应了二小姐帮她做根新的鞭子,皮都鞣好了,鞭把用的木头也选妥,他这一走,谁来完成呢?
“去吧,别让我失望。”
将军令下,江万翼自然听从。他永远是最尽责听命的部下。
那一晚,他在灯火中漏夜赶工,直到天色蒙蒙亮起。当第一道曙光照耀在一望无际的黄土大漠时,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二小姐对于江万翼的离去,只困惑了一会儿。之后,小小年纪的她神色如常,一点也没有异样,还是能吃能喝,骑马射箭,有模有样。“小姐,你不想念小江吗?”跟她混熟了的士兵们有时忍不住问,“之前你可是成天跟在他身后,看你们挺有话说的。”
“可不是,小江只跟你说话,跟我们半天都讲不出两个字!”
“小江走了,你不难受吗?”
秦雪郁睁着乌亮大眼,小脸蛋上全是诧异,彷佛觉得问题极突兀似的。
“自然是难受的,就像打了败仗一般难受。”小小年纪的她,回答却震动了一群大汉。“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难受,一咬牙就过去了呀。”
众人陷入一片死寂。一双双历尽沙场风霜的眼,全都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果然将门虎女,能说出这么大气的话。秦雪郁这个女娃儿,真的不简单!
“这话是谁教你的?”好半晌,终于有人慢吞吞地问。
“是小江。”她扬起他临走前特地为她做好的小马鞭,脸蛋一抬,眉宇间已经隐约有着锐利霸气,假以时日,绝对不容小觎。
但随即,她笑开了;笑容是女娃特有的调皮淘气。“可是,我还是觉得他该叫老江,不是小江。”
众人听了,也都跟着笑起来。“说得是,对你来说,他真是老江了。”笑完,却是一阵惆怅。大家都跟沉默又可靠的小江处得来,昨日还看他在营里忙,今儿个他已经人在天涯,不晓得走到哪儿了。
“难得你们投缘;只不过,当兵就是这样,说调就调,根本由不得人。”说着,一个年纪跟江万翼差不多的士兵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静了,一时之间,都各自戚叹起来。
“老江,他会回来的呀。”清脆稚嫩的嗓音在一片静默中响起。小小女娃不知为何非常笃定。
而不管老江还是小江,都成了绝响。江万翼这一走,便再无音讯,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再也没人听闻过他的消息。
第2章(1)
胜败乃兵家常事、胜败乃兵家常事……秦雪郁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定下心,别自乱了阵脚。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切都似乎太迟了,毕竟,她已经被俘!十九岁的她经历过大小战役,从来没有败绩,更遑论被抓了。
但这一次,追捕一小撮流窜的马贼,追了三天三夜,眼看着已经要追上,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之际,谁知道在这浮云遮月的星夜里,中了对方的计?
原来那几名马贼只是诱敌的幌子,待北漠军一路追到山谷之中,也就进了马贼的巢穴。一场近身恶斗下来,领军的秦雪郁被活逮。
马贼不过就是一群绿林莽汉、乌合之众,居然还会使计,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所谓穷寇莫追,古有明训,她为何还是不信邪?因为秦雪郁就是一个不信邪的人。也因为她太急着想要打胜仗,想为已经日渐没落、积弱多年的北漠军提振士气。
结果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以前人称金戈铁马的北漠军,现在已经沦落到比马贼还像一盘散沙,领军的秦雪郁心痛如绞。
夹杂黄土细沙的夜风极劲,带着血腥味,一阵阵的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双手被粗绳反绑在背后,低着头,拖着沉重脚步,缓缓前行。
“走快点,不要拖拖拉拉!”厉鬼般的恶吼在背后爆开,不耐烦地用力一推让秦雪郁差点跌倒。她倒吸一口冷气,硬是一声不吭。
她在先前恶斗中受伤,护身的薄镜甲都破了,虽不致命,但也是结结实实的一刀,温热的血正顺着背脊流下来。吃粗暴的马贼狠推,正中背伤,痛彻心肺。她咬牙死忍,咬得牙根都发疼。
皮肉受伤事小,要是让这些杀人越货如家常便饭的恶贼发现她不但是女儿身,还是北漠大将军秦天白的女儿,那么——后果会不堪设想!
从军数年,她对这样的状况早有准备。贴身衣襟里就缝着剧毒药物,吞下后即刻毙命,一干二净;但此刻她双手被反绑,根本无法拿到药丸。要是她求死不成,活生生遭辱……
她机伶伶地打个冷颤。
“跪下!”押着她的恶贼踹她一脚,语带不屑,“北漠军不过如此,领军的主将还怕得发抖?弄种!”
他们走进了一个大岩洞。中央起了火堆,火光能一熊,映在四周一张张凶恶肮脏的脸上。秦雪郁的头更低了。
“就抓了这一个?”领头一人闲闲开口。
秦雪郁听了,心中却是一凛。
因为,那嗓音里透露出来的霸气与沉稳,绝非寻常。和粗牙粗口、光会逞凶斗狠的流寇并不相同。
“其它的全怕死,跑得比龟孙子还快!”马贼轻蔑地取笑,“连马都不要了,全送给我们!”
“抓他们也没用,只有这一个身上有令牌————”
“那就不是普通的巡逻兵了,少说是个参将。”领头的笑了笑,“北漠军况真是糟透了,连个参将都轻易被掳,笑死人。”
连军中的状况都了如指掌,这绝不是四处流窜的马贼。不知为何,秦雪郁的心一阵阵恐慌乱跳,彷佛知道大难即将临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败军之将,不如一死!
“你,抬起头来。”领头的对她下令。
“呸!”
秦雪郁是抬起头了,但众人都还来不及看清楚时,她一口口水已经狠狠吐向那个发话的人。
“他奶奶的!找死,老子我就成全你!”怒吼声在她脑后响起。呕哪一声拔刀,冷冷刀光闪烁,破空而来。
就是故意要激得对方拔刀!此刻,她一心求死。与其让这些恶贼发现她的真实身分,不如快刀斩乱麻。
“且慢。”首领突然阻止了手下,语气有些奇异。尖刀硬生生在半空停住,众人屏息,都望着发话的首领。满布尘沙的靴子踱了过来,在秦雪郁面前停步。然后,她的下巴被捏住,一使劲,硬是抬起她的脸,还拨开披散的乱发。
露出来的,是一张艳丽的脸。浓眉下,大眼黑白分明,此时映着火光,也像是有火焰在瞳心跳跃。五官深刻,流露倔强不驯神态,脸蛋虽特意涂黑涂脏了,试图掩人耳目,但近看之下,不折不扣是个令人目眩的美女。
而目光一对上,秦雪郁的心也重重跳了几下。
这首领的眼眸似乎深不可测,有种奇异而强大的魔力,要把人的魂魄全勾去似的。跟她想象的马贼全都满脸横肉、眼露凶光模样大大不同。
危险,这人极危险。
“果然是个娘儿们。”首领哼了一声,“放眼天下,也只有北漠沦落到让女人也从军,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长得还挺美——”
“既然这样,不如让兄弟我们乐一乐?”
“是呀,我来好好挫一挫北漠军的威风!”
“我看她挡不了老子我的棒槌,等等整得她哭爹喊娘的求饶!”
污言秽语越说越入港,甚至伸手想来抓。秦雪郁表面上虽冷静,但冷汗却悄悄沿着额际、背后流下,伤口处犹如火烧般灼痛。
不能再等了。秦雪郁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当机立断。
突地,大手闪电般探出,用力捏住她的颊,力道大到几乎可以捏碎骨头。
“想咬舌自尽?没那么容易。”首领冷冷一笑。那笑法,让人冷进骨髓。“你对我还有用得很,不会让你这么早死。”
她一双明眸冒火,狠狠瞪着他,巴不得用眼光杀死这满脸大胡子的男人。
首领示意手下拿条脏兮兮的布巾过来,正准备塞她的嘴,以防她又咬舌;结果一个不留神,被秦雪郁快狠准地咬中他的手背!
这一下可是使尽吃奶力气地咬,首领痛得怒吼起来。
啪!旁边一名手下立刻代劳,扬起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重打得她眼冒金星,脸偏到一侧,嘴角也流血了。“贱人,你找死。”手下叫嚣着,“竟敢咬我们大哥?等一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笑死人,大哥还这么无用?”她就是故意要激怒对方。
恶狠狠的莽汉扑上来又要再打,却给那带头的首领挡住了。
“脾气倒是挺辣的,好个牙尖嘴利的娘儿们。”首领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