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东西,弄好了吗?”冷如风靠自己的力量站稳,接过衣衫艰难的穿上。
“已在山下等着了。”宋青云顿了一下,忽然又道:“我让靳雷驾车。”
冷如风着衣的动作一停,冷着脸抬头看他,“我不是残废。”
宋青云微笑,不温不火的说﹕“我也不是。不过你是病人,我不是。”
冷如风瞪着他,半晌才继续穿衣,因为知道此刻和这师弟争辩是毫无用处的,只是浪费自己的力气。
“你身上主要的毒,岳父已经解了大半,但还有些残毒未清,每天还是会发作一次,但比较轻微。我放了些止痛药在马车暗柜里。”宋青云轻描淡写的又道。
冷如风动作又一顿,随即用力的将腰带拉紧,冷声回答:“随便你。”
宋青云递上绑发的布巾,冷如风接过,才要举起手绑上,却立时僵在当场,只能以右手紧握住布巾,火大的瞪着师弟。
“需要帮忙吗?”宋青云微笑地开口。
冷如风看了只想揍他。
他紧紧握住布巾,然后咬牙切齿的说﹕“不用!”
话一说完,冷如风便任长发垂散,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去。
如果二师兄想要这样披头散发的下山去,他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说老实话,若不是亲眼看见,他还真不敢相信二师兄竟有办法运用右手便能将衣服穿得如此整齐。
所以说,人是很有适应力的。
呵……宋青云嘴角微扬,今日终于让他报了刚上祁连山那几年,被二师兄欺负的仇。诚所谓君子报仇,是二十年都不晚的。
他的样子很吓人,他知道。
那一刀砍得很结实,他当时可以感觉左颊伤口的血在他急退时飞洒出来。
他看得到自己胸膛至腰腹的伤口,就算是已经痊愈的现在,那道疤在他身上,看来还是有些可怖,像是一只被打扁的巨大娱蚣,诡异的吸附在他皮肤上;可想而知,他脸上的疤,不会比身上的好看到哪里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样子竟会让人观之色变,还可吓哭小孩子,甚至有妇人因瞧见它的容貌而昏了过去。
当冷如风发现引起街市上这番骚动惊恐的竟是自己这副尊容时,他立刻低头快速离开,几乎是像逃难般的。
靳雷等在街口,眼中未有丝毫异样的情绪,没有同情,也无惊诧。
他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感谢靳雷的面无表情和忠心少言。
冷如风二话不说的上了马车,不想再看见外头人们对他容貌的反应。但马车的木板和布帘挡不住小孩子的哭声,也挡不住那些窃窃私语。
他们很害怕,他们怕他!
从君山上下来,一路上便看见村民在见到他时,所表现出来的惊恐。他们当他是麻疯病人一样,个个避之唯恐不及。他甚至听见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的称他是鬼!
不知靳雷是无心还是有意,车窗布帘已被垂下,阻绝了光线,黑暗的马车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冷如风视而不见的瞪着前方的木板,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的欢迎黑暗。
他无意识的抬起左手触碰自己左脸的伤疤,当左脸感觉到的是皮革而不是指腹时,他才猛然忆起自己的左手仍未复原。
他的手让白前辈上了药,里着一层布条。外罩特制的鹿皮手套。他的左手并没有废掉,只是手指目前难以伸直,而且每隔一阵子便会阵阵抽痛。
师弟和白前辈都说他的左手没废掉,他们都说治得好,师弟也说他脸上的伤不严重;可是在经过刚刚的事件后,此时此刻,他强烈的怀疑起师弟的话来。
没有多想,他突然就脱下左手手套,开始解开缠绕其上的布条。在受伤之后,他从没真正看过自己的左手,他们总是在他昏迷过去时,顺便帮他换药。
事实上,他也没照过镜子,可师弟和白前辈面对他时并无异样神情,所以他总认为自己脸上的伤虽然难看,但应该不至于无法入目。
可是经过刚才那阵骚动,他想他大概错了。
最后一圈布条被解下,刚好马车一个颠簸,布帘飞扬,阳光照射在他左手上,所有的一切,无可遁逃。冷如风冷静的看着自己的左手,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用极为阴寒的声音,命令靳雷把车停下。
靳雷停下车,冷如风掀起驾车座及车厢间的布帘,面无表情的道:“去拿面铜镜来。”
靳雷眼尖的瞧见他已把左手的手套解下,他知道冷如风若再见到镜中的自己,一定会受不了。
所以他只是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我要镜子。”冷如风森冷的重复。
“二爷,这里是郊外。”他试着想让他放弃。
冷如风扫射四周,跟着直接下了车,往右边的洞庭湖走去。
靳雷双眉聚拢,知道再无法阻止,只有任由他去。
春风拂过,青柳扬起。冷如风站在湖边,因为天上高挂的骄阳,水面很合作的反射出他真实的面貌──湖面照出一只鬼,一只左眼及嘴角歪斜,左脸上有着扭曲恐怖刀疤,披散着乱发,还有一只鬼爪的鬼!
他静止不动的看着那副景象,然后突然间无法遏止的狂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声恐怖得让人心寒。
冷如风双眼狂胤的看着湖面映出的那只鬼,他听到笑声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所以是他在笑;但鬼也在笑……原来他是鬼!原来那些村民说的没错,他真的是鬼!
靳雷见情况不对劲,忙上前大喊了声!“二爷!”
笑声仍然无法停止,他伸出右手捂住脸,整个人笑着跪下,湖水溅湿了白衫,倒影被搅得混浊不清,那只鬼消失了,然后又重新在水面凝聚成形。
笑声终于渐渐减弱,泪水不知何时滑下面颊。他想,那并不是泪,因为鬼是不会哭的;
那么他脸上的液体是什么?
他的双肩抽动着,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也许他是在哭,是鬼在笑……忽然间,一抹水蓝从胸前的暗袋中落入水面,吸引住他的视线。
是条蓝绢。他将绢布捞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鸳鸯──小楼绣的鸳鸯。
那是小楼离开风云阁时,留在桌上忘记带走的锦绣。他喉头哽着,像是堵了一个硬块,然后他想起了此行北上的原因──他要见她,迫切的见她,他疯狂的想见到她!
他的妻,他的娘子,他的小楼。
泪水滴在鸳鸯上,晕了开来,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紧紧握住绢布,他恢复理智,要靳雷弄来了一副半月形的面具,重新戴回手套,将长发简单束起,遮掩去恶鬼的形象。
他要去找她,回长安找她!
春日又来桃花开,琼浆玉露引君来。
引君来……君何在?
“热死了。”过热的温度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楼用手对着脸搧风,不过因为酒坊内温度本就高,搧来搧去还是热风。
师傅说以火蒸馏新酒,其酒必能更加浓烈,所以她才会满身大汗的待在屋子里头顾炉火。
火不能过旺,不能太弱,要大小适中,才不会糟蹋了这酒。
因为加热,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酒香。若在三个月前,她只消待在这里一刻钟,立时会醉得胡言乱语,瞎哭一场后,睡死在地上,气得师傅哇哇大叫。
后来在经过师傅的恐怖训练后,她的酒量才好了一点,不再因为只闻到满室酒香就醉得乱七八糟。
幸好她还算聪明,嫁人前那一个多月在蓝家酒坊学的东西都还记得,加上她还有副好舌头,只尝一口便能分辨各式名酒,所以师傅才勉强肯在漫长的冬季中,一一将剩下的酿酒技术传授给她。要不然她真无法想像,自己该如何度过整整一百多个惶惑不安的日子。
前些日子雪融时,蓝大哥便托人带信息到洞庭找宋青云,但至今仍无消息回来。
蓝大哥说正常的情况,无论有无找到人,光是往来长安和洞庭,来回也要花上一个月。
她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她就是很不安,很怕婆婆和青云晓月也出了事;她更怕的是──小胡子不在那里。
这个冬天是下着大雪没错,可这并不表示长安城的人们就不出外活动了;当然,各式各样的传言便四处散播开来。
从冷二爷叛国到他被人暗杀,也有人说风云阁得罪了皇上,甚至有谣传说冷如风是得到藏宝图去找宝藏,更有流言说齐白凤得道升仙,于是冷二爷也看破红尘,解散风云阁入山修行。
什么荒谬古怪的传言都有,听得她是哭笑不得。
不管他是死了还是真去当了和尚,对她都不算是好消息,所以她全当那是假的,不去相信。但是三人成虎,听久了,她也是会怕的。还好最近这些流言开始被新的八卦消息取代,最新的流言,便是宫中盛传天象纤语,说唐朝三世之后,会由女主武王当朝。
此流言甚嚣尘上,甚至有人传说宫中真有位才人姓武,当今皇上甚至有过把与纤言相似的女子全部杀掉,以绝后患的念头,幸得太史今季淳风大人加以劝止,皇上才将此事作罢;
但长安城内武姓人家仍感自危,有不少人都在今年一开春便迁往他处了。
小楼伸手以袖拭汗,边想着流言边加些柴,维持温火。也幸好大家最近忙着传这番消息,她才得以稍歇口气,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怕会听到关于小胡子已经死了之类的不实传言。
突地,门外啪啦一声,似乎有东西被碰倒了。
“谁在外面?”小楼皱眉探头向外,“蓝大哥,是你吗?”
没人回答,她也没瞧见有人。她奇怪的走到门口再瞧瞧,的确没人在外头,但要酿梨花春的梨花却有一篓被打翻了。
“是野狗吗?”她喃喃自语的走过去,“可是没听到狗叫呀!”
行至竹篓旁,小楼才要蹲下身将梨花全收进竹篓中,突然间却起风了。
一阵狂风吹得梨花四飞,宛若天下白雪。小楼愣了一下,这情景美则美矣,却苦了她了。
情急之下,她伸出两手无济于事的东抓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