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沙獾点点头,说:“他们有什么借口?只有我一个人吃猪肉?”他仰天就笑,说:“阿鸟家牧场大,牛羊多,反倒吃猪肉吃得少,要凭吃猪肉往他身上扯,那也得扯得上?”说到这儿,又说:“那些疯狂攻击他人的北边人其实最敬畏的是阿鸟的阿爸,狄阿鸟要是打进来,说不定他们比我们更先投降。大家互相攻击,不过是围绕着权力打转,消灭政敌,因为要撇清而撇清,代价太大。”
忽然,他住嘴了,原来吴隆起的马车泊到了他们家的马车后面,匆匆下车,带着人,从他们家的车后绕过来,刚刚竟然偷听一样站住了,忽然之间,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直勾勾看住他。
李毛毛又狠狠地撞了龙沙獾一下,显然是怕龙沙獾刚刚口无遮拦,惹祸上身。
随后,李毛毛上车走了。吴隆起重新辨认一番龙沙獾,要他一起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我们如果不惜一切和阿鸟撇清,代价太大,也许下一刀更狠,直接宰向儒教,而没了这个,我们的国家就没有建国的依据和方向,国体崩溃,重新变成一个极不稳定勿鲁斯。”他肯定地说:“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龙沙獾倒没想这么深,尴尬地笑笑,说:“我刚刚发牢骚呢。”
吴隆起说:“不是牢骚,是远见,我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既然碰到了,也听听你的看法。以你看,狄阿鸟会不会攻城?”
龙沙獾叹了一口气,眼神在天空打了个转,肯定地说:“不会。”
吴隆起问:“为什么?”
龙沙獾说:“许多人都说他太虚伪,这话不对,他除了奸诈之外,以英雄自诩,以英雄自诩,那就不会毁坏自己的声名。高显是他的家乡,那么多人同情他,被他买到了心,当他是自己人,他心里应该很清楚,而一旦攻城,弄不好就会把自己建立起来的美誉给毁掉。要是仗打狠了,城内势必同仇敌忾,城内要是上下一心,他那点人,是不够攻城的,所以我想,大公主的判断是对的,他不会攻城,只会虚张声势。”
吴隆起说:“这是一些军事将领们分析不到的,你继续说。”
龙沙獾这又说:“东西两面我们都没丢,他即无法困城,又没有足够的兵力攻城,哪来把握攻城呢?我看他是明攻城,暗中调集兵力,打我西线。”
吴隆起说:“这一点,你和龙摆尾将军的看法相当一致。有人不断提出疑议,那就是勤王人马陆续抵达,东西两线空设重兵而一动不动,任由两、三万兵马孤军深入,显得太无能,他们要求两线兵马同时进逼,四面围住夏军,反守为攻,你认为怎么样?”
龙沙獾摇了摇头,说:“提这样问题的都是睁眼瞎,不算勤王人马,我们加上卫戍,丁壮,能凑齐三万就了不得了,兵力仅仅与他们相当。狄阿鸟棋盘般驻扎,看似分散兵力,就是在提防我们,保证人马运动的空间,四路进逼,真正分散的是我们。我们袭袭扰扰还行,要是孤独一注,那就太儿戏了。”
吴隆起说:“可他们根本没有巩固后路,目前为止,粮草已经所剩无几,战争一旦陷入胶着,他们一没补给,二无退路,为什么反而说我们是孤独一注呢。”
龙沙獾沉默了一会儿,说:“湟西战场我们并没有优势,而且我在东夏的营地见到很多车辆,还没有到缺乏粮草的地步,我还见到一些船壳,可以独立过河。从他们那边讲,他们虽然有点儿困难,但还是可进可退的。从我们这边讲,事先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坚壁清野,兵力并不占据绝对的优势,又是拼凑的,再加上目前的局势使得各方通讯困难,难以统一调度指挥,只怕反会给东夏聚集兵力,围歼一路的机会。”
吴隆起点了点头,又说:“难道我们就没有战胜的机会了?”
龙沙獾说:“有,勤王兵马已经上来了。我们以部分人马反复出击,冲击敌军近营,迫使他们后退,将绳索拧成一股,解城下之围,通行政令,再像鞣牛皮一样,耐着心作战。”吴隆起满意地笑了笑,给出他自己的判断,说:“狄阿鸟想与我决战,以战求和,未来几天,可能会迫使我们做出决定,既然你觉得应该以一部分人马反复出击,那我就和龙摆尾商量商量,给你调拨三千人,让你担此重任好不好?”
龙沙獾犹豫了片刻,说:“赏罚任免全归我管。”
吴隆起深深吸了一口,暗说:“赏罚任免虽可由将领做主,但对于眼前近处作战,对于他本人的身份来说,却不是件好事,不过,也恰恰证明,他个人很坦荡。”他别过龙沙獾,从大殿旁侧绕往内侧,一路跟身边的人念叨说:“打狈用狼。”在两边的人稀里糊涂中,他笑了笑,又说:“稳如牛,狠如狼,目如鹰,魄如虎熊,心如磐石,利弊通透,若经一番雕琢,可为上将军。”
第三部 第二卷 五十三节
高显最不缺的就是军事将领,宗室耶懒部一百七十户,出勃董(将军),猛安(千夫长及千户官),谋克(百夫长及百户官)数百,按出虎金部,白山部,黑山部十数族以精兵健锐著称,国内绝非无人可用,伸手一抓一大把,只是狄阿鸟太狡猾,太虚伪,老小将士可用不可敌,在此时节亦无发倚重。然而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毒草周围,往往有解药相衍相生。想战胜狄阿鸟,也许就应该从狄阿鸟身边找起,这样得到的人选才能了解他的秉性,熟悉他的为人,善于抓住他的内心,知己知彼而胜券在握。
这一时间,以龙沙獾为首的几个伙伴,无疑被高度重视。
吴隆起已经从各个方面考验过龙沙獾了,很满意,满意得有点出乎意外,以至于自己不敢相信。
他是雍族,而从雍人的角度去看,一个重要的军事将领不能光英勇善战,指挥有方,在战场上有智有谋,最重要的是知政,有远见大略,龙沙獾的一句“为撇清而撇清,代价太大”,无疑最是深入他心。
龙氏崛起也不过数十年。
其余部族父死传叔,子分家,三代不亲,到最后宗室数十户谁也不服谁,碰到好机会,一起出出兵,有了借口,纵兵相夺,而龙家很早就实行父子传国,嫡庶区分的制度,这使得他们家族相当稳固。龙百川的父亲世宗继位时,所部刚刚转为农耕,只有四百三十七户,每次打仗,整个联盟人数加起来才千人左右。到龙百川当家,以王氏为首的雍人给他献上九种农具,告诉说:“吾主勿忘稼穑之艰辛。”后来又建议说:“诸部当以教条约束。”当时,几支百余丁的小族不堪忍受教条,叛乱,他光靠己部和雍族兵超过了二千,信心大增,欣喜若狂地跟人说:“此战兵达两千,一定取胜。”
几年后,他的大儿子龙青云成年,辅助他,献策:“阿爸可取消诸部族长的令牌,唯我一家法令。”
龙百川照办,再次大举用兵时,兵员已过四千。而后,龙青云从老师那儿听来绥远之想,献计:“关外城邑仅余五,我部最弱,然而人马强悍,更靠北方不毛,可代天朝行官事,当献宝马财货贿赂天朝,使之给我惕隐官职,督办小族。”龙百川又听了,不过自己却没有当这个节度小官,而是让儿子龙青云当了。从此龙青云摇身一变,骑上马,带一群健儿出发了,去宁古塔去按出虎水,入密林,过深水,狐假虎威,为中原朝廷绥远……有次与年轻的狄南堂结伴。狄南堂告诉说:“北人出入深山、密林,游猎于原野,你一次出行能见得多少?借朝廷招抚完,你是你,他依然是他,他怎么会被你役使?今日首领与你结拜饮酒,十年八年后,首领更替,却又无人认识你。不如你在学习其余几镇的基础上,派人教他们耕作,让他们定居下来。”
这一句话奠定了龙氏富强的基础,也成了龙青云一而再,再而三,千方百计希望狄南堂出山辅助他的原因。
他们从此帮助周边小族,乃至山林百姓耕作,在防风镇广开商路,买来铜铁,与人交换,实力迅速膨胀,因而有人说,龙岭与人好,送人衣食,龙岭与人交恶,强兵尽掳其民。到龙百川年老,隐隐据五镇之首,号令百族,未敢不从,恰好狄南堂致力矿业,又插上一手,人口之多,马匹之众,兵甲之犀利,都超出了父子数代的积累。而这期间,从父子传承到战俘上缴再分配,再到政令唯一,从半农耕到劝耕桑,劝定居,再到开矿,将大本营变成聚集人口的交换地,农垦,兵垦,屯牧,设立户官和夫长分离制,说白了,国家的根基是建立在儒家思想上的,虽有变通,却一步一步拿中原朝廷做参照,尤其时现在,朝廷的三公九卿丞相制,区域官员任免制,大族封邑制,一套一套,一套一套,如果仅仅为与狄阿鸟撇清,一一废弃,那就是大倒退,而狄阿鸟对高显的威胁,归根结底源于国家的根本,源于儒家思想的渗透,一句话可概括之:百姓盼仁君。
现在的高显,已经是一边前进一边倒退了。
如果因狄阿鸟的存在动摇国家的根本,以后这个国家该怎么行之有效地统治呢?不管龙沙獾是不是牢骚,他起码隐隐约约明白了这点,而别人却还都不明白,包括那些位居高官的公卿,包括龙摆尾。他们轻雍族,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与雍族合为一体,也不会知道百姓们为什么看到狄阿鸟的仁慈,就希望他继承王位,更不知道西镇百姓的迁徙已经表露出一个事实,国本动摇。
宗室们,大臣们不知道国家根本所在怎么行?
吴隆起想想就够头疼的。
不过,这也更坚定他启用龙沙獾,栽培龙沙獾的想法。
“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数百万人口的高显岂无决一死战的勇士,肯定还是有的,关键就是谁能摸透狄阿鸟,只要自己选对了人,用对了人,战争到了最后,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甚至有个想法,那就是如果有可能,把龙沙獾带到身边,当成自己的学生培养、照料。
带着这些让脑袋一热一热的想法,他进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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