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羊杜便从莫言兴中那儿知道这件事。
他的参军仍不相信博格能调动百姓,自作聪明地说:“弱而示敌以强。他无粮无兵,能动用多少人修关?以我看。他无非是想借此摆出姿态,让我们知道他有固守十年八年的打算。赶快给他让步。有上几天,他就急了。”
羊杜却不像他那样肯定,疑惑地说:“他故作谋逆的姿态?我们原本可以赦免他,结果因此而攻打他,他也不担心?”他越来越沉静,突然反问:“我们是不是小瞧他了?”
参军则坚持说:“高明到不要粮食就能养人吗?”他叹道:“也许大人随意说句话。在别人眼里就有对地方指手划脚的嫌疑。大人本就不应该现在管。若是博格有本事,那等他势同水火后再来收服。”
羊杜转脸看住他,严肃地问:“我领沧州兵事,又挂有都督衔,可以以雷霆手段拔掉博格的山寨,为什么要等他闹大了再收服?”参军看着他的眼睛,娓娓地说:“但我们又被鱼鳞军收录,鱼鳞军是要严格遵守调兵制度地,只有现在领兵的王三子才有节仗和兵符。他催你去他那里协助他,你却要在这里与数不胜数中的一个普通山寨过不去。不是明白地告诉他,你明里去布边防,暗地却是为了不买他的帐?”
羊杜大为牢骚,说:“殿下和张更尧走得很近,总不采纳我的主张。难不成我闲也要闲在他那里?”
参军立刻在他耳朵边说:“张更尧要倒台了,老三说不定要在他身上栽跟头。”
羊杜吃了一惊,问他:“你怎么知道?”
参军说:“吕经心里比咱们要清楚。你还不知道吧,夏景棠私兵最少,最有公心,是得了高人指点。我从夏景棠嘴里撬过。这个人就是吕经。”
羊杜苦笑。说:“有什么用?夏景棠还不是保不住自己?”
参军笑道:“将军是灯下黑,站在吕经这里看到的亮处是夏景棠。可您想想,站在夏景棠那里,您又会看到谁?朝廷之所以审夏景棠,是觉得他没有兵马,忠诚,闹不出来事,让张更尧审,是麻痹张更尧。张更尧怕上头当他包庇,还不一心要给夏景棠安罪?可他又怕夏景棠和那些老部下们反过来捅他一下,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查……以我看,朝廷就让他自己捂自己的不是,捂得他负君过甚,捂得被人告发了难有脸面对陛下,捂到最后让他还觉得没捂住。”
羊杜恍然大悟,说:“你是说陛下已经有了他的真凭实据?让他自己捂,不过是给他机会?”
参军微笑说:“现在正是告发他的时候,将军不打算动手?”
羊杜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刚上过几道折,不想竟误打误撞上了。吕经真是老谋深算,怪不得他老婆儿子一点也不担心他。”他立刻从这一点出发,又疑惑地说:“博格难道不知道?他跳来跳去地折腾什么?”
参军说:“他还真不一定能知道。”
羊杜却已雪亮,笑道:“他也许知道,更知道自己的事拖不到吕经出狱,只求躲一阵子,不想被卷到‘逃民事件’中去。不管他那些让人猜测不透的举动,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对不可能谋反。”
参军同意,说:“也许他想吓唬、吓唬地方,避开吕经徇私的嫌疑,要一块不受管束地土地。正像他自己说的,想世代镇守侬盘山!”
羊杜浑身轻松,说:“不管他镇守哪,我是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地方上的事,让他们地方上解决就是。也许我撂手不管,地方上才会用一些温和的手段。这个博格,我会看着他的,说不定就为朝廷网罗一位上将之才。”
※※※
羊杜想明白了这些,留下校尉猛三通等人,撒手回州城。
飞鸟却在为他吓唬发愁。羊杜真把他吓到了,他回到山寨,二话不说就去找吕宫。在一间密不透风的黑屋子里,他摸到吕宫的衣裳,为对方整整领子。严肃地问:“你看到的公文是真是假,不是说对待流民和守地豪强以抚为主?日子看清楚了没有。今天,那个羊杜将军把我们定成谋逆,不给我们谈条件?”
吕宫冷汗直流,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反问:“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飞鸟说:“我说,要战就战!”
吕宫嚎叫:“你应该冲他说几句好话,缠问一会,摸摸他的底!”他乱绕乱走,不几下就被暗处的板凳绊到。哎吆地抱住腿脚叫疼。飞鸟过去把他拽起来,安慰他说:“我就不信。朝廷宁愿不要曾阳,也不答应我小小的条件,宁愿百姓们和我一起造反,也不愿意辟谣而赦我。”
吕宫想不到他这么坚决,喘了半天气,一双已眼睛渐渐泛红。他一不做二不休地下决心:“咱们也没粮食吃的,干脆打下县城算了!”
飞鸟笑道:“谁说没有粮食吃?这些家伙不投靠县城就不吃饭了?投靠县城就舍得把粮食交出来?我只管了他们一顿饭还只开了二十锅,第二顿就是小糊,前几天,我和他们一起去喝稀饭,有人偷着给我送几包粮食,我什么都明白了。这么算,大天二、徐青皮留下的粮食至少可以支撑三、四个月。”
吕宫哭着推他说:“要是朝廷杀咱家的亲戚呢?你又怎么是羊杜将军的对手?!立刻去投降吧。”
飞鸟拍拍他的脸,咬咬牙说:“事到如今,不辟谣。我怎能投降?我把一家老小都压到上头,豁上了。我还就不信,我不抢不反,为百姓请命,他们非要鱼死网破。那好呀。让他们放马过来,看是老子一家死光,还是他县郡不保。不就是给我一块我自己打下来的地吗?我看问题不在这,还是因为上次杀人的事。”
他黑着脸说:“走!我派人送你们去县城。是死是活,全看你们自己了。”
吕宫驻了两下脚,大叫说:“你再想想吧?”
飞鸟使劲地拽着他走。嚷道:“还有什么可想的?!大丈夫既然想要富贵。就不能不冒点风险?你们一到县城就给我断绝关系,免得被牵连。”
吕宫脑子纷乱。出来汇合李成昌,周行文,李进喜等,看看,足足有七八十人在乱哄哄地往外走,连忙回头张望,没见到博格,只看到几面旗帜。远处,牛皮大鼓的雷动、出兵攻打迷族山寨的誓言持续响彻。这些动静反而加速吕宫的冷静,他只觉得一股让人激动地凉气在脊背上游动,暗说:也许,我俩是自己吓自己,只需要挺过去,就可以共分几千户百姓和大片的土地。
李进喜趁机靠到他身边,问他:“你怎么哭了?不会出事吧?”
吕宫强忍一笑,说:“他娘的。老子刚唱了一场哭劝博格的戏,不掉眼泪怎么成?”凶光在他眼睛里一闪而过,他暗想:留着你,对我和博格来说,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李进喜却毫无防备,笑嘻嘻地看过来,两眼放光地说:“博格给的女人可真够味,不知道一百户的百姓还算不算数。我看我的县尉也不干了,辞了来跟他!”
吕宫连忙往四周看一看,骂道:“嘴贱!”
李进喜翻然醒悟,连忙给自己两个巴掌,问:“回去的话想好了没有?”
吕宫说:“不用说得一样。他的确没有造反的心思,怎么说都行。”
李进喜点点头,又问:“私下里给陈昌平怎么说?”
吕宫想了一下,说:“你告诉他,郡里想掌握县城,博格和郡里的事是搀杂着郡县恩怨的,郡里来的话不能全听。”另外又给他说:“还要跟他说,博格有意与你们修好,收容百姓其实是在向他送人情,不然,上万百姓这么一逃,他怎么办?让他想法子报答博格一下。”
李进喜一直都站在博格的对立面,这时猛一扭转,自己都觉得很不自然,连忙说:“我上次还要他对付博格,现在呼地跑对面去了,他还不当我是两面倒?”
吕宫发觉他倒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盯他两眼,随口说道:“你傻了不是?博格有意巴结你了,你觉得他有诚意,一下不是扭转了这个弯?这时,你再跟他说,博格是周行文的弟弟,是李成昌的女婿,是前县长的侄子,问他,定博格谋反是不是想把大伙一网打尽?再问他,韩复都知道见好就收,他这个县长把人得罪完了,以后怎么混?”
李进喜恍然,但他还是说:“陈昌平使劲地舔王水的屁股眼,未必听咱们的。”他正说着,周行文也凑了上来。周行文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信口就说:“老三一定是被那狗日陷害的,王水他娘的就不是好东西,你就给陈昌平说:他要是再乱舔,老子找人掰他的牙,割他的舌头!还有,这下回去,要把王水给拾掇了。李进喜,我和李老爷子商量了一下,准备让陈孟哥几个下手,你可不能往里面凑热闹,就是在大街上看到,也任他们撵着这个狗官跑。”
李进喜道:“我凑热闹?!我恨不得趁乱踢两脚。”
吕宫眉开眼笑地说:“这法儿好是好,就是不包准。为什么不聚上几群百姓,拿口水吐,拿石头泥土砸?”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战三捷,感恩德百姓弥坚(2)
博格已成了县中百姓开口闭口必谈的人物,尚郎中家也多有议论。他们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那个在门前守了十几个人、连出入病人都为难,却又不停探问朱玥碧病情的王水,内心深处大为鄙夷,甚至连带地附会朱玥碧的长短。
一坨堆病人的窃窃私语很快就引发了图里月的注意。图里月是个喜欢和人亲近的妇女,发觉自己一出去就让一堆说话的人警觉,缠一二人问问,便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那个姓王的大官为啥老是去看你家女主人,她到底有没有给那狗官抛媚眼?
若是换个当地的妇女们听人寻思怀疑,说不准会冲对方翻脸,图里月却实心眼,一面否认一面解释:“王大官是她家乡人,说不定愿意帮朋友的忙!”
事实上,她也只会这一种解释。众人看她不恼不愠,憨态可亲,纷纷好事地告诉她:“他是不怀好意。你这个鞑子不知道中原人的手段,当官的有钱的要抢别人的女人,不全是用刀剑占有!”
图里月也不在朱玥碧面前隐瞒,回去往往讲给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