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怎么说,理由在众人眼里有点儿苍白,因为只有两个答案的问题,也许不会误导他们,却能误导一般人。
而且,这仍然是一个误导。
狄阿鸟有预谋地笑笑,声音放得很柔和:“那么说,这些人,确实是你指使的?!”邓北关慌里慌张地看了安勤一眼,真是恼羞成怒,争辩说:“不是。”随后又着急地说:“那是追捕你,你有逃离流放地的意图。”狄阿鸟问:“那你说,到底是不是你主使的?!不是,你怎么说他们是‘追捕我’,难道冷豹以下,什么人都能驱使么?!那好,你告诉我,谁驱使他们去的,是谁?!”
又在误导。
邓北关手都有点儿抖,连声说:“没错,是我让他们追捕你的。”
狄阿鸟对着众人,手臂往后一指,大声说:“你们看看,他又承认了,他竟然又承认是追捕我了。可是,冷豹不是屯田处的人,是他门下一条狗,你说,校尉抓流犯,该不该放自己家里的狗?!校尉大人,冷豹是屯田处的人么?!”
人群忌惮邓北关,不敢开口,可这会儿,连安勤都为邓北关苦恼,摇头。他已经改口了,要想不再改口,只能把话题转到冷豹身上,一个下人身上。安勤觉着这样下去不行,虽然自己是同情狄阿鸟的,但这样扯下去,倒像狄阿鸟在审邓北关,他想制止,想制止,却摸不到醒木,不摸醒木,从急于说话的邓北关那儿抢话,不过是淹没在大嗓门里而已,只好咳嗽,咳嗽不行,把手放下边扯邓北关的衣裳。
邓北关终于消停了,在一阵唇枪舌剑中哑口。
安勤趁机插话说:“小相公该说的是他要不要回避。”
狄阿鸟严肃地说:“正是说他要不要回避,他纠集公私武装,出城埋伏在我必经之路上,我能不能怀疑他密图杀我?!谁能证实他不是想杀我?!他本来就想杀我呀,我还能坦坦然然地让他审我么?!”
答案是不能。
安勤心里也有数,他和邓北关两个体系,平级官员,他能说什么,只好不吭声。邓北关又被逼上过去了,说:“我是官,我不审你谁审你,当天,你出城,谁能证实你不是逃亡?!”
狄阿鸟觉得这个人的定力太差了,他不接招就行了,还偏偏想辩白,往陷阱里钻,可是对方送上门让自己虐待,自己也不好放他一马,又说:“我能找出人证,证明我不是逃亡,你能不能找出人证,证明那不是你阴谋杀我,证明不了,你回避?!”
邓北关说:“那你把人证找来,证明你不是逃亡,没有官兵陪同,远离流放地十里,就是逃亡……”
狄阿鸟大笑不已,说:“我能证明我,你能证明你不?!”他喊:“莫藏。莫藏。”莫藏是人证,在后堂,听得他喊,从他们后面的侧门里出来了,众人实在忍不住了,一阵哄笑。莫藏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规矩,站在他们身后说:“我是军官,我和小相公一起出的城。”邓北关还正在品众人笑啥,陡然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憨憨的声音,浑身一颤,差点没有从椅子上翻下去,只好指着莫藏:“你,你,你怎么从后面出来了?!”
莫藏惊讶地看着他,看看里外的人,看看狄阿鸟,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出来,连忙回去,找到侧门,又进去了。
邓北关因为他惹自己失态,恨不得追过去,打他一顿出气。
安勤心里有事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邓大人,你现在不适合审案,是你回避呢,还是现在退堂。”
他还在征询邓北关的意见,可狄阿鸟又在底下说了:“校尉大人,那天马市上,你有没有指使你儿子,没有任何理由,向我冲来?!纠集许多人来打我。当时你女儿也在,我媳妇也在,后堂还有证人,你别像刚才了,慎重点回答。”
邓北关还怎么慎重?
不过,他也确实压了一压性,慢慢地说:“我没有指使他,那天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那你儿子为什么冲来打我?!”
邓北关反问:“我怎么知道?!”
狄阿鸟又笑了笑,说:“你也不知道,那我们两个有了这层关系,你又是他父亲,你觉得不用回避?!”
邓北关在是不是回避的问题上,一败涂地,当然,他本来就该回避,可一败涂地,却因为他头一句话,就被刺激了。
他身在其中,自己还不好醒悟,一时之间,只看到狄阿鸟对自己的羞辱,默默坐着,最后还是说:“你是犯人,又是人犯,我不审你,你就逍遥法外,他们就是再笑话我,我还是要审你。”
安勤觉得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正打算撇过杀威棒,入正题,不想,他却坚持说:“你来雕阴,寻常流囚都要挨一百军棍,杀杀威,你没有。”他亮出食指和拇指,晃动说:“你还欠下一百军棍,今天,那就是二百军棍。”
狄阿鸟好像逗他玩一样,重复说:“二百军棍。”说完,又向安勤抱拳:“四十,六十,一百,到二百,又换成军棍,这是因为我的顶撞,还是夙怨?!我不想被冤死,求他回避,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这个问题就值得玩味了。安勤反过来看着邓北关,小声说:“你回避吧。”
邓校尉来了一句:“我要秉公执法,你休想包庇他。”
安勤心说:“完了。你要这么说,把我也卷进来了,我们三个人,哪还是过堂,岂不是一直要纠缠恩怨。”
狄阿鸟倒突然谦让了,不耐烦地让步说:“审吧。审吧。再让你回避,你跳出来打我,就闹笑话了。”
邓校尉差点吐血,坚持喝道:“来人呀,二百军……大板。”
衙役不知如何是好,邓老爷让打,却一个劲输道理,倒像是失去了理智,而县老爷又似乎要站到人犯这边,真是左右为难。这时,他俩看到狄阿鸟从容不迫伸出食指,在面前晃晃,一挥手让自己退下,也不知道咋迷了心窍,回头就走了。其中一个,还边退边回头,似乎在恋恋不舍。
邓校尉说半天,人家不听,狄阿鸟摆摆手,衙役就走,只好咆哮:“你们……你们给我回来。”他喊出一句实话:“你们听他的还是听我的,你们是他养的,还是官府养着的,给我拉他走,杖毙了他。”
安勤只好起身,去按他,他什么人,安勤什么人,他一扬手,安勤差点仰面倒地。
狄阿鸟也回到原来的话题上了,说:“你是要回避的人,说话不算,你杖毙我,是公报私仇吧。”他笑意盈盈,说:“这样吧。一人退一步,你别打我,我不坚持你回避,有罪没罪,起码大伙知道。”
衙役上来了,拉扯上狄阿鸟的胳膊,脸都在变形,动作,怎么都感觉到是在应付。邓校尉起身了,身躯前倾,一脚几乎踩上了案。狄阿鸟心里知道,衙役们都看出来了,别看他怒火塞了脑门,倒也是色荏内茬,不然不止现在这样了,也严肃了,问:“你一定要打我二百杀威杖?!”
邓校尉果然寒了一下,势头弱了,当然,这个时候,他也软不到哪儿去,就冷笑说:“你以为呢?!”
狄阿鸟低头整目,捋动袖口,淡淡地说:“你打,你也打不过我。”
声音很平淡,可安勤似乎听到了一声虎叫,差点直蹦,这什么,什么呀,犯人都站在堂下,来了一句:“你打,你也打不过我。”这是干什么,赤裸裸地威胁。他大声说:“狄小相公,我没听错吧,你说什么?!”
邓校尉也误会了,心说,我肯定打不过他,如果他现在就这样冲过来,自己是拎椅子,还是翻桌子,这么一想,内心不免全是紧张,尤其是堂下听得这话,再经安勤一提醒,猛地就静到了极点,都在屏息凝视,更是给了一个决斗者无比威猛的气势,站着的一个腿都有点儿站不稳,只好放下来,双手撑着桌子,没有吭声,似乎承认说:“我打,我也打不过你。”
下头的李思晴只好小声跟杨小玲说:“他要犯糊涂。”
杨小玲也这么觉得,就见狄阿鸟肩膀乍了起来,若无其事地修饰衣裳,还回头给吓丢了手的衙役说:“去,给我搬把椅子来。”
衙役哪能,就往堂上看。
安勤这会儿倒不知道该谴责狄阿鸟,还是该谴责邓北关,又说:“狄小相公,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忘了这里在哪儿,就是再恼火,也得有克制。”
狄阿鸟说:“安大人,我正是没忘自己的身份。”
他微笑着指着邓北关的鼻子,点了好几点,就像刚刚邓北关往下点,骄性十足地说:“打,他打不过我。”说完不忘问:“你信不信?!”
周围的人都判断,要打架了。安勤也大惊失色,这样攻击一个习武之人,谁知道他们不会在公堂上干起来,他现在怕,特别怕,怕邓校尉怒吼一声冲上去,连忙侧个身,监督着。狄阿鸟却知道,邓北关不会下来,也不敢下来,因为他如果没有过人之武艺,确实不该打得过自己,要是他冲下来,自己真当堂将他弄死,然后再解释自己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官没我大,你打我,你官小,打不过我。”
出于自保,无计可施之下,杀一个校尉,结果未必会那么坏,因为一个校尉影响不到朝廷,朝廷该杀自己,还是要杀,该不杀自己,还是不杀,就像京城那些人指使邓北关杀自己一样,只要杀得了,过后朝廷也无可奈何,只好去接受这个事实。
基于这点,他相信邓北关除非有点傻,不然,绝对不敢胡来,干脆把背脊卖给他,到下头找椅子,看着一个不顺眼的,大老远指他,让他把椅子让给自己,哪知道,还没走到跟前,开口讨要,那个瘦不啦叽的家伙两腿发抖地站起来,退了两步,绊倒了,一扭头,左右扒拉,死命往外头跑。
全场的人被这个逃走的人影响到,“轰隆隆”齐动,坐地下的,按着地,坐椅子上的扶住把手。李思晴倒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跑,他就是“伸白鹤”,他哪知道狄阿鸟是不是认得他,是不是拎出来捏几下,往死里弄一回?!他跑,自然有跑的原因,可别的人被吓到了,也都想跑,就让人实在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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