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须动了动,说:“我想自古以来,玄学之士何止千万,智高之人,亦如恒河沙数,若一一轻视之,圣人何以知阴阳,作八卦,几乎贴近于天道?!难道,他们真的无一人接近真正的天道么?!或许他们越是知道,越不敢声张,最后与光和尘,不敢给后人知,防愚人,防小人,防功利之人,防天下人呀。”
狄阿鸟也不免生出疑问:“是呀。据说,墨子就造出一种木鸟,可以飞,诸葛亮造一种木牛,能在地上爬,却都不留下痕迹,就像从来也没有存在过,帝王的指南车,路车,高阳帝时就有了,高阳帝利用指南车,走出大雾,都很奇妙,百姓却不知道,工匠们都不会制作,只有宫廷保存着,中间有一阵子,还失传了,被一个叫祖冲之的人重新给做了出来,他也是一个玄学之士。”
谢道临叹息说:“自从了我知道这些,我就对兴亡事提不起兴致,我们已经是方外之人,谁知道干涉天意,会有何后果?!除非出现魔教那样的变数,即便是长月被外敌攻破,我也不愿意多理睬,这些天地玄理,谁又敢轻易使用?!忆道德经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如守中。想那寻常百姓极不喜此言,定是圣人老子专门约束玄学之士而作的训诫。其实,实话告诉你,我虽然可惜一生所学,却不想留给你,我只想救你,给出一个你要投身玄学的假象罢了,是想让你学习后面的,那些关于谋略,治国,制人的道理,可是我小看你了,你既然读懂了,那就出家吧,从此不再干涉凡世的运转。”
狄阿鸟在心里说:“我只是演算了一遍,还不会用,哪里是方外之人呢?!出家可以,将来我还还俗。”
不过,他害怕谢道临翻脸,讹上自己,认为自己学了,就该出家,否则对方就会为了不伤天和,一掌印到自己脑门上,连忙说:“出家,我一定去考虑,认真考虑。做个房子外的人,自由自在,倒也好好过安稳日子。”
谢道临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会把我所有的手卷都留给你的。”
狄阿鸟越发觉得不对,问:“外父这是什么意思?!您难道真要飞升了么?!”
谢道临淡淡一笑,说:“飞升,你以为人真的能飞升么?!作为修玄之人,我见过太多的道士了,追求长生者比比皆是,几人长生了?!我就知道你已经怀疑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脱眉而死的话的,没错,我在脱眉,脱发,脱胡须,我想是蒸金太多,中了金毒,也许是天谴,逆天者,天厌之。”
他抬起头来,两眼明亮地看着天空,他本是极为俊美之人,下巴上胡须更是脉络可寻,此时一手后负,神色陶醉,身子没有动,可已先轻,给人一种飘动流转的轻盈,好像真的已经成了仙人,飘逸而不可捉摸,这一刻,却又是无比的沉醉,轻轻说:“你看这造化,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狄阿鸟差点害怕他就这样飘走,飘到空中,飘到九天,踏云走虹,去往仙宫,鸾鸟凤凰,金童玉女,一路迎驾,几乎要一手抓过去,然而听明了意思,心里知道没有长生不死是实情,这个世上恐怕除了长生天,也就是苍天,苍何解,亦是长生之老态也,除了那它,再没什么长生不死,成仙,也许只是凡俗人等摆脱生死困扰的一点儿幻想罢了,有生有灭,有生意灭,一直有生有灭,汇成一道循环。
老者老矣,新者生。
狄阿鸟心中充满了伤感,忽然觉得外父,无愧于当今第一人,不管自己的先生,自己的父亲,还是许多有成就的大家人物,至少当得上当今第一人,因为只有他,在当世叩问到了天道的实质,于是,醒悟过来,解释说:“我说的飞升是真成仙,不是作古。”又连忙说:“掉毛,我也掉毛,人人都掉,你不是说了,从古至今,只有王仲景一个么?!外父,你还年轻着的呀。以您的身体,您的修为,您怎么胡思乱想呢?!”
谢道临收回目光,看向他,说:“外父从来没有想过会与你谈心的一天,可是这一天,已经来到了。我年龄已经不年轻了,已经不年轻了,小婉出生,我已经三十上下,而今,小婉有了孩子,我也将近半百,只是我修习玄功,看起来年轻罢了,其实,我的体力正在衰退。我说掉眉而死,古今只有一人,不过是想瞒过小婉的母亲,我中了金毒,所以才脱发,掉眉,我修习有玄功,可以内视,能感觉到金毒在吞食我的身体,何况浑身疼痛,疼痛开始加剧,自己岂不自知,我已经约摸过了,大限是将要到来。”
狄阿鸟说:“都是心里乱想的。”
谢道临说:“你不明白,这些金毒,是世上最毒之毒,别的毒,都有形,而这些,无形,无形,我最亲近的弟子已经死在我前面,也是中了这种毒。也就是我修练玄功,能体会到身体的变化。所以,我得让你记住,不要轻易蒸金,不要接近一些量会自己减,减得古怪的原物,切忌,切忌,否则,你也会像我一样。”
第二卷 大漠孤烟 四十节
金毒是什么毒?!狄阿鸟还不清楚。
他以莫大的忧虑回到谢小婉身边,本来想寻个机会与她言一声,帮助外父诊治,可看她那副虚弱模样,就不与她提,倒是与李芷说了说。李芷也不知道金毒实指什么,只是说:“倒是有耳闻,可能是炼丹不恰,吸入的毒烟和吞食的毒丹吧。”狄阿鸟觉得这种说法,还是觉得这些都是有形的毒,与外父所说的无形之毒大有区别,本想着闲暇无事,街上走走,寻访一二名医,黄家派人来请,要为他接风,并想通过他,宴请他眼跟前的一位外父。
他来京城,虽然忐忑自危,还是有着许多故人的,长乐王,岭南董氏,陇左李氏,京城黄氏,除他们外,其余一些朋友,比如以前京兆尹的江间马氏,没什么名望的穷相识,能绕开的均绕开,还是有着许多绕不开的,安顿下来之后,总还是去。长乐王那儿不用说,一到先托人挂号,给句问候。
这边儿,老国丈的年龄在那儿放着,枯木逢春,还能春几年,他虽没上门,却把乡亲们给自己的土特产送去许多。
李成昌虽不在京城,京城还有他们陇左李阀的人,如果这个时候李思晴好好的,他大可一个也不登门,李思晴一遇难,这些人家,他都得去,得刻意让人知道,他还是李氏的女婿,所以,他去太学,去褚家喝了杯水酒,见了见褚放鹤,从他那儿递个话,一旦朝廷的意思下来,自己直奔李氏新宅,磕头认罪。
这些趟子没跑完,他就没法先去黄家接媳妇的。
现在黄家又要为自己接什么风,难道媳妇儿子都不要了么?!又推不得。他忽然觉得还是在雕阴被流放好。往流放地一缩,本来再忙,也闲了,而现在,自己显然要把自己的光阴浪费到种种人际中,端是无趣。
他与谢道临说说黄文骢有意借自己这颗花,献他那尊佛的意思,问这位外父,去不去见那位外父,小心翼翼地说:“黄家出身商贾,要是不去,怕显得看不起人。”谢道临说:“我从来也没看不起过商贾,不过也不能什么都跑去应付,你代我与他问一个好,就行了。”狄阿鸟真想让阿狗上阵,来一句:“你阿哥忙不过来,你去,带我问个好,就行了。”
不过,阿狗年龄太小了,就是不小,他也不好替自己应付自己的岳父大人。狄阿鸟回头问马不芳,自己的意思到没到黄家,听说到了,也就不再作其它准备,就登门了。虽然他不清楚土狸子是不是自己儿子,却格外惦念,在雕阴的时候,每次托这个去看看,托那个看看,倒是自己二年多来,一次也没见过。
人也就是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一、二岁时的模样,却觉得现在的嗒嗒儿虎一鼻子一眼都像自己,老觉得当年的土狸子有两只蛤蟆泡眼睛,虽然怪丑,怪可爱,却与自己不像,想想两年多不见,只比阿狗小两岁的土狸子也慢慢地大了,俗话说,三岁看老,这个时候,自然到了看孩子最终像不像自己的时候。
他心里极为热切,就是想看一眼。
想想宴请自己,宴请孩子他老子,不能不带自己孩子的孩子来,带着马不芳一到,未等寒暄,先盯人膝盖旁边,有没有小孩。黄文骢是劳心又劳力的人,虽然现在还不老,可已经顶了耆耆老辈。一些读书人常常讽刺商贾,说他们吃喝不讲究,大腹便便,说他们重利轻别离,老婆在家幽怨。
可是生意一做大,不雅也得雅,不文也得文,不把自己凑个儒商,人前人后,你就吃不开。黄文骢显然把自己定位在儒商上,该重视的均重视,接风归接风,回来的总也是自己女婿,小辈中人,不能在家宴请,就选了酒楼,考虑到一等荣隆公未必会来,也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找了一些亲戚,一些女眷,再与那些与狄阿鸟有来往的人发帖子,也就是亲朋好友,男男女女凑几桌。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楼下,楼下扎对花翅的黄天霸一身武士衫,站底下接人往上带,见了面,黄天霸没他爹的本事,套路客气话俗气一递,也不管他妹夫是不是腻耳,就往上带。两人跟着他往上走,到了楼上,开了的几桌人纷纷起身,大家一路抱拳,也没多说话,好像心照不宣。
这倒不是不多说,而是众人均知来历,想着是那种极为凶恶,带杀气的人,虽沾亲带故,也不敢多惹,自然不知该怎么与他来往,只是把说过无数次的客气话再说一遍,就坐下观察他了。
黄文骢的妻子来了,黄皎皎也来了。
狄阿鸟见过黄文骢和黄皎皎的母亲,急切搜寻,果然在黄皎皎对面的桌边上寻到几个玩闹的孩童,其中一个白胖孩儿,不过三四岁,被大人打扮过,穿了崭新草上霜圆领童衣,面庞和鼻涕被洗得干净的,头上带着一个元宝冠,被几个大点的孩子扶持了背,后退着往自己这边儿看呢。
他倒是木墩墩个人儿,连忙跑到黄皎皎母亲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