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鸟讷讷地招呼说:“是阿姐呀。”
也榴桦笑意一盛,说:“怎么?你这个犬博格记起我们,走回来啦?!”
也答儿嘟哝说:“阿姐,你理他干嘛?他刚才说的是人话吗?”
也榴桦轻声说:“也答儿不懂事,你不要怪她。”她翘头垫脚,看看远处搂着胳膊,卖个背的诺虎儿,轻声说:“那是诺虎儿阿哥吗?”说到这儿,喊了一声:“哎,诺虎儿。”在得到回答后,又说:“其实我和也答儿一样,也是很看不起他们父子,可再想一想,也是呀,这一切都是长生天安排的酸苦,凡人又哪里能摆脱呢?听长辈们说,也听阿妈说,诺虎儿的阿爸,她的哥哥非常英俊,他的脊背和青鬃狼一样坚硬,两只眼睛闪闪带着光华,脸颊像雪山上的石头,下巴上只有一些细密的青须,带着一顶褐色的羊胃尖帽,辫子耷拉在肩膀两侧,胳膊很有力气,能把扎进泥坑的牛车一把拽上来,送母亲到我家时,我阿姑一眼就喜欢上了,抱着阿奶的膝盖苦苦央求说:‘长生天把我的心给了他,就算我变成一团卵石,一生沉在河底,我也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诺虎儿跑过来,扎腰看看,问:“也榴桦,你回来啦?你真的太像我年轻时的母亲了,黑夜里站刚才那提防,我差点吓傻?雪山上苦不苦?都说修行神圣,可你一个姑娘,也太不容易了。”
也榴桦撇一眼狄阿鸟,笑吟吟地说:“你刚把我看成你阿妈,那会儿你看他呢,像不像你阿爸?”
她笑着用脚探探答儿,问:“也答儿,你好好看犬博格,像不像大人口中的姑父,背、眼睛、脸颊。”
狄阿鸟连忙给诺虎儿说:“诺虎儿大哥,这是玩笑、玩笑,看,我胡子多多了,还不到二十,要是不修,就糊一脸。”
诺虎儿嘿嘿笑着,说:“也榴桦,你也没说错,你还不知道,我们当然会长得像,青牛白马那是我们族的信物呀,大王他也是以青牛为信物,他的马就是白的,一尘不染的白。”
也榴桦往狄阿鸟身边靠靠,用胳膊碰一碰,送过去一片雪山上清香,问:“犬博格,你这次来,是不是回来娶我妹妹的呀。”
也答儿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句:“她想得美。”说完,一回身,低头弯着腰往家跑。也榴桦大叫一声:“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她看了诺虎儿一句,问:“诺虎儿,你不感觉到困吗?”
诺虎儿连忙说:“不困,不困,我看到你回来,高兴着呢。”
也榴桦吸一口气,狡黠地说:“你高兴什么呀,没看到吗?有的人不个高兴呀,一声不响站在旁边,好像当年那个鬼头鬼脑的犬博格弄丢了,来了个一句话也不肯说的狼博格。”
狄阿鸟连忙说:“不是,我想着诺虎儿他阿爸呢,想他一生沉重,一定会是一条沉默寡言的好汉。”
也榴桦吃吃笑笑,给诺虎儿说:“然后他也那么做,想从我们家再勾引一个女人带回你们家,是吧?”
诺虎儿毕竟三十多岁了,心境跟不上,憋半天,没跟上话,先说:“大王都带着儿子来的,不是那么一回……”说到这儿,也觉得不大合适,只好改换了问:“也榴桦你刚回来?吃了没有?”也榴桦笑着说:“先不管吃饭没有,诺虎儿大哥你回去,我去看一看犬博格的儿子,哎,看一看他是不是和当年的犬博格一样,小虎牙,贼眼神,一走路就平弯了胳膊,蹑手蹑脚的。”
诺虎儿忽然忆起“困不困”那句,醒悟也榴桦一直在赶自己,“噢”了一声,说:“我还真困了,我去睡觉。”
也榴桦看着诺虎儿的背影,轻声问:“犬博格,这些年你好吗?刚刚你们说话,我偷听了大半,我想,你也不是什么事都像大王的身份一样风光,是吗?你的那一位妻子,她是不是很漂亮?”
狄阿鸟感叹说:“还好,已经熬过来了,现在什么都好,一家子还算美满,儿子、女儿,一个比一个招人疼。”他以你不信的样子说:“昨个,我儿子和马勺子摔跤,把也埚都摔得心要碎烂。”
也榴桦用胳膊肘碰着他,一定要去看看,等狄阿鸟抬脚,自己并肩走着,随口告诉说:“刚刚我一回来,去见阿爸,阿爸正跟人说,他有心借你兵马,攻打高显,这是真的吗?”
狄阿鸟心知肚明,却惊讶地说:“我没向他借兵呀。”
接着,他像醒悟到什么一样说:“不行,我不能劳烦阿爸出兵,打仗会是件小事吗?那要动用财物,要死人,我自己的事儿,自己也有兵马,怎么能给阿爸添麻烦,不行,明一早,我就去给他说。”
也榴桦幽幽地说:“这大概是他对你的一点补偿吧,当年为了我的婚事,你差点被他们牺牲掉,没死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会愧疚,都会没明没黑地想着你,听说你还活着,我虽然在山上,心却像是块松动的石头,骨碌碌往下滚。”
狄阿鸟也就奇怪地问:“你怎么会到山上修行呢?”
也榴桦说:“也许?”她犹豫了一下又说:“也许是因为没有一个诚心的人打一头白熊送给我吧。”
狄阿鸟感觉到点什么,连忙扯回两道目光,往一旁游动。
也榴桦轻声说:“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少女,比现在的也答儿更小,还不懂事,面临出嫁,喜欢什么样的人呢,比如说有位男子送给他的女伴一只獐子,那我就喜欢送我一只鹿的,因为我想让伙伴们都来羡慕我,谁能给我至高无上的虚荣心,我就会爱谁,直到有一天,一家人都在帮我挑选,唯独一个小男孩趴在我连前问我,你到底喜欢谁呀?!我糊涂了耶,是呀,该我自己挑选呀。我想来想去,忽然觉得,他们谁都没给我一种很清晰很特别的印象,一个样骑马,一个样说话,一样吃饭,对我来说都一个模样,都是没有分别地从我眼前,从我的脑海走过去,走过去。我想呀想呀,还是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同,那一天,我看着他们的家族带着兄弟杀得血痕斑斑地回来,没一点怜悯和同情,平静而冷漠,紧接着,一个意外的消息被宣布了,一个和我阿妹有关的孩子失踪,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冷漠的心一动,就再也关不上,眼泪哗啦啦地下来,我回想一下,他骑马也不一样,说话也不一样,哪里都与别的人不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可是我突然很妒忌自己的阿妹,甚至在心里幸庆,这个人死了,已经死了,我阿妹永远不会和他生活在一起,于是我带着一点满足,看她出于误解当成自己受了多大的骗,最后就想,我可怜的妹妹爱他吗?也许在她眼里,那个出现之后又不见了的男孩,和别人骑着一样的马,穿着一样的衣服,在一样人的队伍里,一样地走了过去,她很快会忘记的,也只有我不会忘记,因为他在我眼里,穿不一样的衣裳,骑不一样的马,吃不一样的饭,走不一样的路,说不一样的话。每当下雪的时候,我的心就像纷乱的雪花一样乱揪揪的,就会不停问自己,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是不是回到他的家,在他父母的怀抱里回首当日,看我和我妹妹,骑马一样,吃饭一样,说话一样,骑马一样,一样,一样,都一样,就那样给淡忘了呢?”
她直起腰,朝狄阿鸟看看,见狄阿鸟没有说话,又说:“我就这样地生活着,因为那次疯狂了的雪天打猎,第二年,再也没人敢轻易给我送订婚的猎物,我也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期盼的心情了,忽然有一天,我想,我还是出家吧,也许我侍奉在长生天老人家,等得到长生天的旨意,它能告诉我那个小男孩死了还是活着,有没有回忆往事,把我和我阿妹当成一样,一样,一样地走过去的人,于是,我就假装我得到长生天的旨意,把旨意告诉父母,与一位慈祥的师婆一起到雪山上修行了。”
她轻轻向狄阿鸟伸出一之手。狄阿鸟莫名其妙的就握上了,跟着感觉随她轻悠悠地甩动。
也榴桦又说:“住在雪山上之后,我的心从来也没有平静过,心无法平静,就不能探知长生天的存在,我所有的时间都在想,如果他不死,我就嫁给她,我们一起生活,我想过我们一起吃饭,想过我们一起走路,想过我们一起唱歌,也想过他背着过爬雪山,打猎回家,搂抱我,亲吻我,想过他长大的样子,变老的样子,儿子和女儿的样子,也想我自己将来的样儿,时间久了,我感觉雪山上除了我,师婆,还有一个人呢。那真是一段奇妙的日子,我都不知道时光怎么度过的,直到有一天,师婆说,也榴桦,我知道,你的心不在长生天这里,你只是暂时陪伴我,我本不应该多要求你,可你再这样下去,你会疯的,如果那个孩子他没死,你却疯了,你能和他在一起吗?听婆婆的话,你静下心多修行,请求长生天保佑他,请求长生天让你再一次遇到他,这才是真实的呀。”
狄阿鸟停住脚步,朝她看过去,一阵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一个说辞,只好轻声说:“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当年我回到家,不久之后与我父亲一起去了中原,我父亲死后,我就在四处漂泊,我伯爷爷怕我娶不上妻,我也怕我自己娶不上妻,就一合计,娶了我的婶母,后来我婶母死了,我又按照她的心意娶了一个女人,再后来,我不停地娶,不停地娶,荒唐地娶,时而我会回想起你们,可这种际遇让我爱上她们,无法舍弃。很快,我又一次穷困潦倒,变成囚徒,当我的一个妻子被仇人害死,而那个第一个妻子指定的女人不再爱我,跟着他人跑了,我猛然间被惊醒,心想:我爱的我保护不了,而不爱我的会走,我不停地娶妻,这都在干些什么呀?从那以后,才收敛自己的行为,嗒嗒儿虎的母亲——我现在的正室和我好的时候,为了能在遭受不幸时保全她,我一直未邀请亲朋好友见证我们拜天拜地,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把她藏在家里,到现在为止,我们还都是一对野合夫妇,只有天地为证。”
他抬头看一看,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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