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也立刻知道了这道奏折发交军机处以后的结果。在热河的军机大臣中,怡亲王载垣,肃顺的胞兄郑亲王端华,都是肃顺的死党;穆荫、匡源、杜翰更是仰他的鼻息,资格最浅的“打帘子军机”焦祐瀛,由军机章京超擢为军机大臣,也是肃顺一手提拔的。这样一来,他们还不是都照肃顺的意思,驳了恭亲王的折子?
要是搁在平时,这样的折子驳掉也就罢了,但是想起肃顺的专横跋扈,懿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恨恨的道:“肃六,你也别得意!”拿着奏折径去冬暖阁见咸丰。丽妃听了太监奏禀,特意回避了。咸丰倚在龙榻上,一眼就瞥见懿妃手里的奏折,有些不豫的问:“这是谁的折子?”
“六爷的。”
懿妃只说了这三个字,咸丰的脸马上沉了下去。一股心火窜上胸口,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咸丰的脸色,这两三年来懿妃已经渐渐的瞧惯了。从最初的心惊胆战到现在的视而不见,的确是经过千锤百炼了的,很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架势。事实上在咸丰身体逐渐垮下去的这几年,也是懿妃性格逐步坚韧起来的几年。对于咸丰,她已经完全摸清了他的秉性,不必再象从前那样唯唯诺诺、惟命是从,反而学会了怎样去从容应对。所以脸色归脸色,该说的话却一句也不能少说。
“皇上,六爷的折子为什么要发下去呢?六爷跟皇上毕竟是兄弟,要来承德原也是应该的。这样措置,只怕是倒叫别人看了笑话。”
“这个朕自有安排,你就不必操心了。”不等懿妃说完咸丰皱着眉头打断了她。但是毕竟久病体虚,这话说得软绵绵的,听上去到象是祈求谅解的意味。
懿妃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语气也越发的咄咄逼人,“皇上的安排自然有道理,可是手足的情分也不能不考虑。依我看,这折子还是皇上亲笔朱批的合适,皇上别忘了,这可是六爷的折子!”说道“六爷”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加重了一下,但还是觉得分量不够,便又加了一句道:“毕竟六爷跟五爷、七爷他们,情分又不同。”
懿妃说的五爷跟七爷,一个是老五奕淙,过继给他三叔,袭了惇亲王的爵位;一个是老七醇郡王奕澴,跟咸丰既是兄弟又是联襟,他的福晋就是懿贵妃的胞妹。还有老八钟郡王奕诒、老九孚郡王奕漁,都是由咸丰封的爵位,只有奕䜣是在咸丰继位之时,由先帝道光朱笔亲封的辅政恭亲王。另外一点,咸丰十岁丧母,由奕䜣的生母静皇贵妃抚养长大,因此要说起“情分”这两个字,理所当然的要比别人更深一层。
但是这也正是咸丰最忌讳的一块心病。从镝嗣之争,到封号之嫌,甚至一直到天字号钱庄案,这个亲如昆弟的恭王不止一次的令他头痛。但是这话又不好说出来,只能烂在肚子里,偏偏懿妃勾起这一碴儿,话说的又合情合理,咸丰心里着实懊恼,嘴上却说不出什么,只好道:“知道了,你先搁下吧。”
“庶。这折子我便捡了出来,等皇上来朱批。”懿妃寸步不让。
咸丰这时两边脸颊都泛起了潮红,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挥了挥手道:“跪安吧!”
懿妃得了这一场胜利,颇有些得意,示威似的一扬手绢儿,跪安去了。咸丰本就郁闷的要死,正气忿忿的,冷不防听见窗子外面传来“嗳哟”一声,接着是乒的一声脆响,懿妃娇喝道:“明全,你作死么?!”
皇宫里一贯的清净,尤其是在皇上跟前儿,谁敢大声喧哗?咸丰给这一吓,险些失手打翻了茶盏,再也抑制不住,起身来到门口。只见明全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旁边摔碎了一个琉璃盘子,洒了一地的菠萝。
原来懿妃出了门,无巧不巧的丽妃也打西小门出来,不愿意触她的霉头,特意快走了两步。懿妃瞧着她袅娜的背影走出门口,登时打翻了醋坛子。偏这天有两广总督差人送来的菠萝,这是个新鲜玩意儿,咸丰特地赏了丽妃,她一时走的急忘了拿。明全忙捧了琉璃盘子追着送过去,跑的急了些,一头撞到了懿妃的身上。懿妃瞧见满地的菠萝,方才胜利的喜悦瞬间化成了熊熊妒火,哪还顾得咸丰,劈头就骂。也亏得是明全,倘若换了旁的太监,几颗脑袋也是保不住的。
明全连磕了十来个响头,因为他是咸丰身边的体己人,懿妃也不好拿他怎样,气哼哼的掉头便走。但是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冷哼道:“尽做些个寻杨问柳的勾当,也还罢了;又宠着狐媚子,也不瞧瞧身板儿吃得消么!……”
她的声音很低,这话当然是不能让明全听了去的;不提防咸丰正躲在门后,听了个一清二楚。单只说丽妃也还罢了,“寻杨问柳”这四个字,摆明了是在说杨柳巷的事,咸丰险些气炸了肺,浑身哆嗦着叫来明全,着他火急的传肃顺到御书房。
肃顺耳目众多,早从小太监那里得了消息,来到御书房一瞧,咸丰正在那儿摔折子发狠呢。请了个安,低声道:“可是懿妃又在皇上面前无礼?”
咸丰点了点头,想说什么,憋了半天却又叹了口气。原是咬牙跺脚的准备着把懿妃打入冷宫,但是细一琢磨,毕竟是载淳这个独苗的生母,这么做必然招来一班大臣的非议。倘若真把那杨柳巷的事情抖落出来,也烦心的紧。这么想着,不免又犹豫起来。
肃顺察言观色,已知其意,趋前一步道:“不知皇上准备如何发落?”
“这……唉!她毕竟是有功于社稷,这事颇不好措置。算了,还是算了吧!”
懿妃最大的功劳,就是给爱新觉罗生了个龙种。提起这碴儿,正中了肃顺的下怀,左右瞧瞧小太监都远远的在廊下站着,这才扑通跪倒在地,道:“微臣冒死有奏,但恐有犯上之虞,求皇上为微臣做主!”
咸丰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奇道:“咱们之间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也甭来这俗套了。有什么见地,说来听听。”
肃顺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对咸丰低声道:“懿贵妃恃子而骄,居心叵测,皇后忠厚仁慈,丽妃温柔和善,皇上要为她们早做打算才好。”
咸丰笑道:“肃六,你这话可有些矫情了。一切有朕在,她还能闹出什么风浪来不成?”
肃顺听他亲昵的称呼自己排行,胆子也大了起来,索性横下心道:“皇上自然是压得住事儿的。但是大阿哥过了年已经六岁了,眼瞅着也就大了。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再做什么决断也困难的紧!”
这话的潜台词,咸丰当然听的明白。毕竟对于自己的病心里还是有数的,倘或哪一天真的倒了下来,大阿哥就要继承大统。那个时候懿妃母凭子贵,后宫之中还有谁是她的对手?以懿妃的骄纵跟野心,便是效仿吕氏明空,把个江山社稷捞了去,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这么一想,不觉惊出一脑门子冷汗,那句“灭建州者叶赫”的祖训登时在脑中浮现出来。若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肃顺情知这话打动了咸丰,趁热打铁,搬弄出懿妃的种种不是,最后说到懿妃跟奕䜣在京城时就往来甚密等等。咸丰对此极为忌讳,联想到这次批折风波,再也按捺不住,就从了肃顺的建议,将懿妃由贵妃连降三级,贬为贵人。
圣旨一下,懿妃情知这回是闹大了,哭天抹泪的去求皇后。但是肃顺棋高一着,早撺掇咸丰着皇后伴驾。懿妃正急得没着没落,倒是安德海憋出个主意,来找萧然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也是运气的很,安德海找到萧府,跟咸丰正是前后脚。要是来早一步,萧然恐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第6卷 山雨欲来
→第051章 … 绝对控制←
安德海说的当然没这么详细,但是萧然却已经听出个大概来了。这时才明白咸丰为什么特意来问了那些半截子话,那是在防着自己跟懿妃拉帮结派。但是懿妃倒了,怎么又怀疑到自己身上了呢?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在咸丰那给自己下了蛆。这个人是谁,一时半会儿的还猜不出来,不过误打误撞的那一番对答,看来倒是让咸丰去了一块心病。
懿妃得到今天的下场,萧然先是好一阵兴奋,毕竟这婆娘是个祸国殃民的主儿,有她在,中国就没好日子过。细想一想,奕䜣之所以急急的呈了折子,肃顺之所以跟大动干戈,这一切跟自己前一阵子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有着密切关联。包括玉娇的事,这就是个导火索。照这么想来,懿妃的倒台,自己无疑成了催化剂。这大概也是咱哥们重生到大清朝立下的第一大奇功吧?
但是兴奋之后,萧然又好一阵头疼。其实懿妃在这个时候倒掉,对自己的处境来说极为不利。咸丰已经没多少时候好活了,眼瞅着熬不过这个夏天。他要是哪天归了位,行宫这边就成了肃顺一手遮天,那时凭自己的力量想跟他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少了懿妃这一个中间环节,大阿哥——未来的小皇帝,就将完全掌握在肃顺的手中,这个白脸中堂理所当然的就成了曹操第二,再想扳倒他,可就难于登天了。
而接下来,走投无路的奕䜣势必要造反,以他的实力或可与肃顺的亲军、曾国藩的湘军一较短长。但无论最终鹿死谁手,对于脆弱到岌岌可危的大清朝来说无疑都是雪上加霜。到那个时候不单是自己身家不保,到底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沦为牺牲品,多少生灵将遭到涂炭,这一场浩劫将造成怎样巨大的损失,恐怕很难用简单的数字来计算。如果洋鬼子趁机染指,扶植个傀儡政权什么的,整个大清国都将彻底沦为殖民地,或者干脆被瓜分,结局究竟会怎样,谁都无法预料。
现在的时局,无论哪一方都要力求平衡,就象危险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随时会整个坍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在辛酉政变、起码在肃顺出局之前,懿妃这个角色是不可或缺的。
怎么办?萧然的脑中划了一连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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