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帝国的议会制度。
此刻,在松江府嘉定县张家村村口的“申明亭”。雪白的告示墙上,整齐地贴着三张告示。远远的看上去与普通的排门告示并没有什么差别。可就是这么一个寻常的小亭子,却代表了帝国议会系统中最基础的环节。告示栏上的告示大致是通知村民在指定期限在此选举出本村的代表前往县议会参加选举。如此重要的告示当然引来了不少乡民驻足观看。一旁的一个读过私塾的后生,正起劲地为他那些不识字的邻居们念着告示。
告示的内容对于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来说并不陌生。类似的告示在这里已经贴过三次了。每一次都要求他们从村里选两个德高望重,乐善好施者去县城代表村里请愿。据说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去府里、省里见大官。甚至还能到京城见到女皇帝呢。对于这些淳朴的乡民来说选举可是一件大事。有谁不想有这样一个机会去县城露露脸呢。当然他们也清楚这种好事可轮不到自己这样的穷鬼。因此候选人的名单便成了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嘿,你们说今年谁会去县城啊?”
“这还用问,那当然是张员外咯。他既是族长,又是村长,还是个举人呢!”
“什么举人。他那是举人缺,是个科贡官。顶不了事的。”刚才还在念告示的后生,满脸不屑地说道。前明的科贡官大多靠依靠钱财通路。不但地位与进士官无法相比,而且升迁机会极渺茫,即使少数能进身为大僚也常遭进士官的排挤。当然唬唬这些没见过多少市面的乡民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员外都顶不了事。你这韩半瓶就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顿时就引得周围的乡民们一阵哄笑。眼前这个被称做韩半瓶的后生,本姓韩,据说读过几年书,却始终没能考上廪膳秀才。加之其家境贫寒,最终只能来张家村投靠自己的姑父务农。由于他没事喜欢酸上几句打油诗。时间长了村里人便给他取了个“半瓶”的诨号。
“就是,就算你真能考上一个秀才,半个举人的。在咱们村也轮不到一个外姓人当选啊。”村口的张木匠大声嚷嚷道。
这句话无疑是说中了韩半瓶心中的痛处。村镇之中最讲究宗族血源。韩半瓶乃是张家村里的外姓人,就算在村里待再久,也是一样。自知无法改变现状的他也只好酸溜溜地反驳道:“朝廷要咱们选有贤之士为民请愿。又不是让你选本家。”
“该是有钱之士吧。像是那郑瘌俐,既不是张姓人,为人又刻薄。就他妈的,有几个臭钱。”一个倚着锄头的乡民愤愤不平地说道。
“张老三,你可别在这里嘴硬。郑瘌俐家有权有势,咱们村一半的田产都是他们家的。你现在种的还不是他家的地。农闲时去县城里找差事,搞不好搬的还是他家的货呢。”另一个乡民跟着起哄道。
“哼,有钱又怎样。该他天生瘌俐头,老天爷罚他呢!”张老三说罢,便学起了郑瘌俐的怪像。
“对!最好选他进京城。他那副怪模样一定能把女皇帝吓个够呛!”
“可不是,女皇帝给他这么一吓,一定会派人剁了他那个烂脑袋。”其他几个给郑家佃农也跟着起哄起来。虽说如今中华朝有的是赚钱机会,但多数农民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还是不会轻易离开生养自己的家乡。他们情愿留在老家给地主种地,也不愿意冒险出海南洋淘金,或是举家迁徙辽东、四川等偏远地区谋生。就算东家为人刻薄,他们也总是能找到自己的方式,求得心理上的平衡。
于是在笑过闹过之后,一个年纪较长的村民便站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别闹了。这可是官府派下来的大事。咱们可不能怠慢了啊。”
“屁大点的事,有什么好想的。上次怎么写的,这次也一样呗。”张木匠一边掏着耳朵一边不耐烦的说道。
“啥?我上次画了一个圈和打了一个格子,这一次也一样?”一个五短身材的乡民扰着脑袋问道。这些乡民祖辈都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若说那“一”、“二”、“三”能划几道杠杠,之后的“四”、“五”、“六”可就难住他们了。偏偏这后选人每一次都有六、七个。无奈之下,乡民们也只好用“圈”、“叉”、“格子”代替后面的数字了。
“笨啊!上次的圈和格子,代表张员外和郑瘌俐。这一次兴许换别的了呢。”张木匠白了那人一眼道。
“木匠你放心。这小子画出来的圈和格子都一副德行。他只记得他婆娘胸口的圈圈了。”轰笑声再一次在响起申明亭。乡民们对于选举的讨论很快就变成了互相间不着边际的调侃。
耳听得那些乡人越说越离谱,韩半瓶是愈发觉得无聊。读私塾时,他就听先生讲起过,训诂上说“民”为“盲”、“瞑”、“懵懵无知”,意思就是为没有文化和愚昧的人。现在看起来还真是有道理。他突然觉得官府根本不需要在告示上写那么多东西,反证方圆百里的村寨中识字的人还不满十个手指头。那些后选人介绍也完全不需要,都是乡里乡亲的,各自的那点儿老底谁不知晓啊。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们画叉或画圈来得痛快呢。至于谁会当选,谁能去省城为民请愿,谁能去京城指点社稷,那就更没人会去关心了。朝堂社稷对于这些乡民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们中的某些人可能这一辈子都不曾瞧见过管辖自己的县太爷,也没踏出过嘉定县半步。内阁、税率、立法都不会引起他们半点儿兴趣。老天啥时候会下雨,东家会不会涨租子之类的事情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想到这儿,韩半瓶的心中泛起了一股子怀才不遇的怅然来。遥想自己好歹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如今却厮混在了这帮白丁之中,还要被他们取笑。越想越不甘心的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这群得意洋洋的“盲”。然后昂起了下巴,摆出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神态,学着戏文里头书生的架势,转身离开了闹哄哄的申明亭。
第25节 韩半瓶携妻投小舅 张村民投票换酒席
虽说在申明亭前受了乡民的奚落,可自视甚高的韩半瓶反倒觉得这是自己与众不同的一种体现。那些乡民取笑他完全是处于对自己的嫉妒。这么一想,韩半瓶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不过与戏文中怀才不遇的书生回家有贤妻嘘寒问暖的场景不同。自我感觉良好的韩半瓶刚一跨进门,迎面而来的却是妻子严氏,劈头盖脑的责问:“你这死鬼,死去哪儿啦!拷瓶酱油拷到现在才回来!东西呢?”
“酱…酱油?”被严氏这么一问,韩半瓶突然想起,自己出门是去买酱油的。可是酱油呢?酱油跑到哪儿去了?翻遍了全身,楞是没翻出半滴酱油的韩半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把酱油连同家里的瓦罐落在申明亭那里。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他冷不丁地就打了个寒颤,刚才从乡民身上得到的那点儿微末的优越感顿时就被吓得烟消云散了。于是,他连忙抢在妻子发作前,连忙转身出门道:“啊,我拉在申明亭了。我这就去取,这就去取。”
“回来!”严氏双手一插腰,猛地大喝道。才刚跨出半个脚的韩半瓶顿时就抖了一抖,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妻子跟前,紧底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而严氏则毫不客气地用她那纤纤玉指狠狠地戳了一下老公的脑袋,斥责道:“你去申明亭那里干什么?不是叫你找四婶买酱油吗?”
“这,这不是,官府在申明亭贴了告示嘛。我就去那里瞄了,瞄了几眼而已。我,我这就去取回来。”韩半瓶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取回来?取个屁!申明亭那里人来人往的,你回家的这档子里,人家早就拿走了!也不知道又便宜了哪儿个龟孙子,最好吃得他烂嘴烂舌,上吐下泄。还有你啊,你这死鬼什么时候能长个心眼啊。当年媒人对我爹娘说你识文断字,知书达礼。我爹娘便想再不济,你也能混个秀才,当个教书先生吧。你倒好除了会一点半通不通的酸文来,什么生计都不会。不但考不取功名,连份像样的差事都找不着。人家都说三十而立,你三十多岁的人还要寄居在姑父家。别人当家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你这个当家的连买瓶酱油都不行。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一个男人!”越说越来气的严氏,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来。
眼见老婆又哭又骂的模样,韩半瓶心里也不好受。哪个男人不想在外面事业有成,可以回家向老婆炫耀。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除了读书之外几乎不会其他任何生计。历来学而优则仕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但真正能科甲出身的读书人毕竟只是凤毛麟角。明朝时各府州县卫所皆建儒学,但凡生员入学必须得先应举,而会试每三年一大比,一次不过录用二三百人,有时更为不济。因此大部分的读书人都长期处于失业状态。加上现在中华朝的科考需加试格物、地理、天文等杂学。像韩半瓶这样不懂杂学的书生就更不可能通过考试了。却见他长叹了一声,上前安抚妻子道:“好了,娘子。你这胭脂泪看得我直心疼。都是我不好,让娘子你受苦了。娘子放心,相公我不会一直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的。总有一天,我会让娘子你过上好日子。”
“真的?你发誓?”严氏扬起头问道。
“我发誓。”韩半瓶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抹了抹眼泪的严氏,突然破涕而笑,一把拉起了自己的丈夫的手道:“相公,现在就有一个大好的翻身机会等着你呢。”
面对刚才还又哭又脑,转眼间便笑意融融的严氏,韩半瓶只能在心中苦笑着感叹女人翻脸比翻书要快。不过,妻子口中的“翻身机会”还是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却见他好奇的试探问道:“机会?什么机会?是不是有差事了?”
“哟,你有时候还是长点心眼的嘛。这次还真给你猜对了。我在上海县的兄弟给你谋了份差事。那里可是一个好地方。怪不得看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