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父亲眼睛里的寒意,景王心中一惊,讷讷道:“父皇要乾纲独断,自有用意,却不是儿臣所能理解的,儿臣刚才也是随口一说。”
嘉靖的眼神才柔和下来。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考生的名额。
如果严党有意壮大自己的阵营,定然会将名额往高了报,中的进士越多越能充实自己的基层。
实际上,如今的内阁都是小严一人说了算,他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说起明朝进士的录取名额,自来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依照人口数确定新科进士的数字。
一般来说,一亿人口,每三年录取一百到两百个进士。
这些进士一旦中榜,可是要直接任命官职的,最差的也得实授一个知县。可全大明也就一千多个县,若录取的进士多了,官多民少,国家财政可负担不起。
不像后世,一个只有三十四人口的农业县,吃财政饭的就有三四万人。官民比例十比一,用惊世骇俗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明朝一个县城。真正的公务员也就知县、县丞两人,若不遇到天灾人祸,百姓的负担还是很低的。
会试、殿士科的录取名额的规则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几百年都没有改变。显然,这个官民比例有一定的科学性。比如清朝光绪九年,当时的全国人口是四万万,参加会试的考生是一万六千,最后的录取名额是三百零八人。平均下来,每年一百人。
明朝的人口比清朝时要少,但贡士和进士的名额依旧维持在每年一百人左右。
但内阁这次报上来的名额却是六百四十,这就让人有些始料不及了。
内阁一直有漫天要价的传统,可这次开出这么大一个数字还是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若是在往届,这个数字一般都会在四百到五百之间。
进呈御览之后。皇帝按照惯例,大笔一挥,改成三百。
大家都是一团和气,默契于心。
问题是,这次是六百四十,皇帝就算要压些数字下来,怎么也得给内阁一个面子,不能压得太多。
最后的可能,估计是在四百多人。
四百多人。分成南、北、中三榜,每榜都有一百人可以登榜。录取名额之大,可谓是明朝开国以来前所未见。
“……今,上有圣明天子,下有贤臣,河清海晏……陛下恩泽,遍及草木虫鱼……须大开科举之门,使野无遗贤,开太平之盛世……”嘉靖大声地念着内阁的呈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讽刺:“说得真好听,还不都是想着广收门生。壮大声势,你们说,朕能遂了他们的愿吗?”
说着话,又将目光落到景王的身上:“你说呢?”
景王有些口吃:“圣明无过天子……这个……这个录取的人也实在多了些,得改……”
嘉靖似笑非笑,指了指景王,又指了指吴节:“你们说改成多少为佳?”
吴节:“陛下,臣要参加这次会试。”
“无妨,吴节你是朕的身边人,景王是朕的皇儿,就当是闲聊好了。”
景王忐忑地道:“父皇,儿臣以为这六百四十人名额是多了些,刷两百下来正好。”
“刷两百下来,不还剩四百四十吗?”嘉靖冷笑一声,景王忙将脖子缩了回去。
既然皇帝问起,吴节也不能不说话:“依照以前的成例,三百人正好。”
这是执中之言,也挑不出错来。
嘉靖的脸才温和下来,提起朱笔,将那个数字抹了,在上面改成:“八十一。”
“八十一个!”景王惊叫出声:“才这么点?”
“对,九九归一,难道不好吗?”皇帝一挥长袖:“朕就这么定了。”
吴节也大吃一惊,才八十一个录取名额……这这这……这也太少了点吧!
据他所知道,这次来京报考的举子有一万一千多人,一万多人才录取八十一名。这才是真正的百里挑一,这考试的难度和竞争的激烈程度,已然逆天了!
本以为,自己凭着预先知道考题,又有范文可抄,怎么着也能中个进士。再怎么说,也有三百多个名额,就算考场中出现意外,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如今,名额如此之少,却将考场的风险放到了最大。
这真是大明朝有史以来,难度最大的一场会试啊!
(本卷终)
第三百章蝴蝶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唐朝韩愈这首名作自然是被吴节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如今以他在文坛中的地位,一般的诗词也不屑抄袭。不过,这首七言用在今日此时,却也应景。
大年已经过完,一连十多天艳阳,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站在高楼上,迎面吹来的风中除了夹杂着鞭炮味儿,竟带着一丝暖洋洋的意味。
再看看身边的蛾子,比起一个月前,已经胖了一圈。皮肤显得白皙,人也丰腴起来。今日在街上了走了不过两三里地,就喊热。等到了这里,就将身上的皮裘脱了下来,让连老三的女儿替自己拿着。
她的额头上微微出汗,看起来整个人脸上好象蒙着一丝光彩。
的确,最近蛾子的脾气不知道怎么的,比起以前好了许多,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起话来异常和顺,未语先笑。
这情形让吴节心中却有些嘀咕起来,总感觉有一丝不安。
过年之前,因为嘉靖忙着过年,吴节也要备考,也不在去西苑。没有了公务的束缚,吴节感觉前所未有的松快。同一家人过了个舒心的春节之后,今日得带着家人来慈寿寺踏青。
说是寺,其实就是一座姑子庵,早就荒掉了,就两进的院子,房屋显得破陋,道观后面里面是一片大得惊人的空地,开了五亩地,种了蔬菜和麦子,作为道观的活计。还有一座大墓,一看墓碑上的字,竟然是正德皇帝时的大太监谷大用。
道观里只住着两个老得一塌糊涂的道姑。
这地方位于玉源潭边,离西苑也不远发,风水好不好且不说,风景却非常的好。
两个女道士听说来的是大名鼎鼎的吴大名士。忙将吴节一家人迎到楼上的雅阁中,奉上香茗,摆好茶食,细心地侍侯着。
女道士都有七十来岁模样,看起来颤颤巍巍,端起东西的手都在发抖,让吴节一阵担心。
北京城中古刹名寺不下百间,若是吴大名士能够到此一游。却也能替本观扬名。
蛾子是南方人,这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冷得受不了,整日都躲在屋里。几个月下来,人是白净了,精神却有些不好。
吴节心疼自己女人。等年一过完,见天气如此只好,就带着她出来活动。
之所以到这里来,那是因为李时珍在进京了,寄居在这座道观里面,二人相约在此见面。
吴节正与蛾子并肩站在窗户,朝西苑的方向眺望,却见远处一片若有若无的嫩绿,不觉心怀大畅。
这个时候。楼下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李时珍的大笑:“士贞好兴致啊!”
二人回头看去,李时珍还是一身布衣,比起几个月前,人也憔悴了些,两鬓带着风霜。
吴节笑道:“东壁兄,什么时候进京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派人去接。进京来。怎么不住我那里。反寄居在这么一座姑子庵里?”
蛾子和连桂枝、连老三父女也是一阵惊喜,齐声道:“李太医。”
李时珍在吴节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二人见了面说起话来也随意,没有那么多讲究。
朝众人微笑点头,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我一个月前就进京了。”
“什么,一个月前就进京了,我怎么不知道?”吴节等人都是一呆,忙问李时珍这么长时间,怎么都不带信过来,反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道观里。
李时珍哭笑道:“士贞你忘记了,上个月你不是写过一封信给我,指出我编撰的那本《本草纲目》中的谬误之处吗?李时珍当时还不服气,就依你的法子验证,一查,才知道正如士贞你所说,我错得离谱了。此观说起来同我也有些渊源,以前的住持也是杏林中人,同我认识的。我在太医院就职时所写的不少医案和笔记都存在这里。这次进京,就是想将以前所写的资料调出来再看看,将《本草纲目》中的错误一一修订妥当。至于过不过年,却不要紧,又一心求静,就没来叨扰,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听他这么说,吴节这才恍然大悟,借自己身在皇帝身边掌握大明朝便捷的驿站通讯系统,他和李时珍也时常有书信往来。
上个月,吴节在一次偶然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地在梦境中穿越过现代社会一次,这也是他当月唯一一次穿越。本打算看能不能在现代社会弄到些有用的信息,就上网去漫无边际地乱找。突然看到方舟子的一篇文章里将中医贬得一无是处,吴节对方舟子这种过激的言论自然是嗤之以鼻。
不过,通过那篇文章,吴节还是发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犯了几不少低级错误,这同古人的科学水平和知识结构有一定的关系,倒不是李时珍故意乱写。
比如,在《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对兔子的认识“兔大如狸而毛为褐色,形体如鼠而尾短,耳大而尖。上唇缺而无脾,长胡须,前脚短。屁股有九个孔,靠脚背坐,能跳善跑。舔雄性的毛而受孕,五个月后生子。”
这根本就是个笑话,就写信让李时珍请他分开养一雄一雌两只兔子,等兔子成熟后剪下几缕雄兔的毛让雌兔舔舔,看能不能怀孕。
又比如,李时珍认为琥珀就是虎魄,“虎魄,凡虎夜视,一目放光,一目看物。猎人候而射之,弩箭才及,目光即堕入地,得之如白石者是也。”
吴节又在信中说,这东西乃是植物的油脂落地后所化。不信你可以去多找些琥珀,其中肯定会有虫子被包裹在其中。如果是老虎的眼睛,那些虫子又是怎么钻进去的?
在比如,李时珍在书里写道“俗传母猫无公猫配时,用竹帚扫背数次则会受孕。或者用斗将猫盖于灶前,持刷帚头击斗,祝灶神而求,亦会受孕。”
他当时之所以写这些内容,是不愿意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