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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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才子- 第2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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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陆炳身上的汗水更多,额头上已有白气腾起。

这样的情形充满了喜剧效果。完全不像是在与弥留之人告别。

吴节忍不住想喊一声:要死人了。严肃点!

他插嘴道:“陛下,陆公是真的瞎了。目盲之人。耳朵却最精灵。此刻外面风大,清风入室,翻动书页,每本书的分量不同,材质不同,声音也不尽相同。普通人是听不出来的,但陆公却能分辨无误。”

陆炳将头转向吴节,微微点头。

嘉靖“哈!”一声:“明白了,这封信被风吹动的声音同其他书不一样,很容易就能找出来。吴节,不错啊,够细心的,细心也是一种才能。”

陆炳也微笑起来:“正是如此,陛下,臣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前所未有的受用,只怕是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他倒催起来。

嘉靖哼了一声:“你急什么,朕还没离开,你还不到死的时候。接着说,这是最后一个请求,如果没问题,朕就准了。”

“多谢万岁。”陆炳声音清朗起来:“今年过年,陆畅身为陆家嫡孙,竟无故不来京城给长辈请安,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带回。如此顽劣荒唐,不忠不孝的孽障,枉自批了一张人皮。我陆家族中长者公议,决定开除陆畅的族籍。陆爽,为逃婚,离家出走,致使我陆家家声大损,人人蒙羞。上报顺天府衙门,一并开革出籍,从此陆家与这二人再无关系。”

“啊!”吴节惊得目瞪口呆。

“你果然是想保住陆家的一条根苗啊!”嘉靖提起如意,定在半空,良久,却顺手扔给了吴节:“朕心如铁,朕心如铁,却再下不去手,罢罢罢,准了!”

随即起身,大步走出房去。

一阵沉郁的歌声响起:“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知自私兮,贱彼贵;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世界就是个大炉子;命运是烧火的工人;阴阳是燃料;世上的一切都象在炉子中被冶炼一样。

或如佛家所言:万物皆苦。

“陆公,吴节走了。”吴节忙拱手:“陆公……”

却见陆炳柱着拐杖站在门口,眺望着嘉靖远去的方向。

外面是星斗满天,那双已经瞎了眼睛里竟有亮光闪动。

也不知道是星光,还是泪光。

人却不动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君王意

在钟门房的带领下,嘉靖和吴节又走过弯弯曲曲的路,出了陆府。

夜已经很深了,嘉靖还在前面大袖飘飘地走着,且歌且吟,长歌当哭。

从筒子河那边吹来的春风带着浓重的水气,将一切都笼罩在这微润的氛围里。

那天上的星星依旧璀璨,闪烁在这一时空的北方天空。

浩瀚无极,日月为乘,阴阳为辇。

但阳春的气息却无处不在,河畔的杨柳已萌发新芽,让在夜色也带着清新淡雅。

这一片地势开阔,无论嘉靖如何长啸俄吟,却没有人过问。

“呜呼,呜呼!”

……

吴节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一向刚强得阴郁的嘉靖今日如癫如狂,直如烂醉之人。

这或许是他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吧?

“呜呼,呜呼!”

依旧在大声长啸,然后是放声恸哭。

古人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更是如此。仿佛只有喜怒不行于色,才符合人们的想象。

如嘉靖这般大悲大痛,已不符合皇家的礼制。

良久,嘉靖才站定了,看着前方的河水出神。

“陛下。”

嘉靖缓缓转过身来,眼睛里带着泪光,眸子落到吴节手上的如意:“这柄如意是当年朕进京继承大位时,文孚亲手所制。当年,文孚说‘厚璁,在安陆的时候你我兄弟相称,本以为就会做一世的兄弟。但只要一进正阳门,你我就是君臣。这把如意就送给你吧,。’朕知道。他是在祝朕万事如意。”

“万事如意,万事如意。嘿嘿。”嘉靖随意地坐在河边的一根栓马柱上。轻笑:“世事哪能尽如人意,自从做了皇帝,朕与杨廷和父子斗,与夏言斗。与满朝文官斗,与严嵩斗。现在又与文孚斗。这皇帝作得真累啊,竟一刻也不得消停!”

“人伦、感情,对一个皇帝来说。如此的没有必要。又如此地奢侈,早知道如何,当年就应该留在湖北,做一个太平王爷也不错啊!”

他仰起头,看着头上的星空,面上带着一丝笑容。似是回忆,又如喃喃自语:“当年。朕小时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被关在王府里不能出府一步,总想着,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又是何等的精彩……有一次,文孚和朕偷偷地从王府跑了出去,在外面逛了两天。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去农家偷鸡,结果被人发现……朕被人一拳打肿了脸……陆炳却很不讲义气地跑了,这鸟人……”

嘉靖说起这段话来,断断续续,也没有重点。吴节只能侧耳聆,却不敢插嘴。

嘉靖:“后来,朕和陆炳被抓回了王府,朕毕竟是皇族,可怜那陆炳被打得皮开肉绽。经过那次,王府对朕看得紧了,再没机会溜出去。再后来朕就做了皇帝,再没机会远游。到现在回想起来,同陆炳偷跑出去的那几天,却是朕这辈子唯一见过的世面。也因为挨过饿,受过冻,挨过打,朕从此不再软弱,遇事从不退缩。”

“那次宫里大火,朕给困在火场中,陆炳从过来背着朕就向外跑。你猜朕怎么说的?”

吴节没有回答。

嘉靖:“朕说,陆炳你来干什么,朕是真龙,天命在身,这样的火如何近得了身。”

“陆炳当时就掉下泪来,‘陛下啊陛下,以前在湖北臣就不光彩的逃过一次,这次,臣不逃了,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正说着话,突然间,远处的陆府灯火大亮,然后是低低的喧哗声潮水一样涌来,因为隔得远,听不真切。

嘉靖好象意识到什么,猛地直起了腰。

吴节也是心头一紧,低声道:“陛下,陆公……走了。”心中不觉微微发酸。

二人就这么呆在河边,任凭露水将头发和衣裳都打湿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陈洪快步走过来,一恭身:“万岁爷,已经确实了,陆炳已然去世。”

“知道了。”嘉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有两行泪水流下来。

须臾,才睁开眼睛:“玉熙宫维修工程贪墨一案,内阁和司礼监可有定案?”

吴节心中一震,猛地记起上次去司礼监值房是所看到的那一幕。如果没有猜错,此事定然是严世藩和李家父子相互勾结。

严世藩若因贪污被皇帝治罪,吴节自然是乐见其成。但李家父子是李妃的至亲,此案只怕会牵扯到裕王,到时候难免会让景王从中渔利。

首先这事同吴节无关,二则,吴节和裕王府本有渊源,也懒得过问。

却不想到,今日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中被嘉靖翻了出来。

陈洪回答道:“禀陛下,此事东厂已经查得清楚了,上报内阁和司礼监议论之后,已得出结论:玉熙宫维护工程共亏空白银九十三万两,已尽数被工部营缮所所副陆轩贪墨。”

“啊!”吴节忍不住叫出声来,怎么可能,这事明摆着是严世藩和李伟父子所为,如今却诬陷到陆轩头上了。

陆轩已是呆子一个,话都说不囫囵,在营缮所就是个摆设,说他贪污,鬼都不信。

嘉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吴节,目光如同要将他看穿了。

吴节立即醒悟,这是在找替罪羊啊。

作为一个父亲,嘉靖自然明白景王和裕王的皇位之争,也不想看到儿子们因为这事大动干戈。他老了,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儿子们平平安安,和睦地围绕在自己身边,享受天伦之乐。

这案若真追究下去,严党固然要脱不了关系,可富裕王府也要牵连进去。到时候,景王借这个机会攻衅未来的储君,朝中政局又是一番动荡。

还不如就势下坡,那陆轩顶缸,并一举铲除陆家在朝中的势力。

心中叹息一声,吴节将头低了下去。

嘉靖缓缓道:“陆轩不过是一个正八品的官,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吗,必须深挖,银子也要尽数追缴回来。”

陈洪:“万岁说得是,这九十三万两银子都落到陆绎、陆炜手中。臣已有确凿证据,还请陛下明示。”

嘉靖猛地站起来,一挥袖子:“查抄陆府,捉拿一干人犯,追缴贼赃。”

面上却是腾腾杀气。



第三百二十章慌乱

“是。”陈洪应了一声。

嘉靖:“都准备好了吗?”

陈洪:“禀万岁爷,奴才已经调集起了人手。”

“好,去办吧。”

陈洪飞快地退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就有无数火把亮起。

吴节远远就看到那条火龙将陆府团团围住,心中一凛。

方才嘉靖提起陆炳的时候,一脸悲戚,一脸惋惜,甚至放声痛哭,可真临到动手的时候,却是雷霆一击,绝不留情。

这就是所谓的君王,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吧,家事、国事,私人感情、国家意志,却分得格外清楚。

夜风中隐约传来人马的喧嚣声,哭喊声,叱喝声。

看起来,东厂和锦衣卫已经开始动手抄家了。

前头陆炳刚死,后脚嘉靖就翻脸无情,这是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再怎么着,也得等陆家人出完殡再说啊!

吴节心中不忍,将头转了过去。

估摸了一下,现在大约是后世北京时间一点模样,在耽搁下去,只怕就要误了去贡院点名的时辰,吴节有些着急。

可皇帝没有说走,做为他的近臣,吴节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突然间,吴节心中出现一个念头:陈洪正在抄陆家,如果不出意外,所有的陆家人都会被看管起来。而唐宓如今正在陆家的绿竹观里,她也会受到波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她本是贱籍,当初吴节为了保护唐小姐,走了万文明的路子,这才将她安置在陆家。如今陆家出了事,她肯定会被甄别之后,送回教坊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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