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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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瞳-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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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在后方的原朗,发现小应瞪着女子不断游走的手,声音都变了调。心知有异,他走到女子旁边,终于看见,女子身前石板上,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个死人。依尸体僵硬的程度来看,应是过世了一段时日。而女子的手,正在死者的脸上穿针引线灵活翻飞,修补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皮。
  “姑娘——”原朗愕然。纤白的手,血红的针线,强烈对比令人眩目。这么多年,他见过红颜无数,英姿飒爽、娇柔温婉、柔情万种……没有一个人能如这女子一般,对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无动于衷。
  即使坚强如时转运,也不可能做到。
  “我在补尸。”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虽是看不见,慢慢仰起的脸庞却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原朗的眼睛,“残缺的身体,我将它们拼凑完整,入土为安,九泉之下,还一个完整的容颜。”顿了顿,她忽然古怪地一笑,“人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唯恐沾染晦气。偏是你们,硬闯进来,要留宿于此。好,我可以容留你们,但你们先想清楚,到底还要不要留下?”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恍惚得如同根本不存在。火折映衬下的苍白容颜,全无血色,若不是她唇角讥诮的笑意,乍眼望去,真的与死人相差无几。
  “公子,我们还是走吧。”小应已在轻轻拽原朗的衣袖,不愿再待在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
  即使待在风雨中,也好过与这怪女人同处一室不断惊悚要好得多。
  原朗没有答话。他望向一旁,狂风刮开了窗扇,伴随一阵劲风,雨丝顺势袭入屋内,火光一闪,差点熄灭。
  女子似乎感觉到了变化。她站起身来,摸索着走到窗边,探出手去,想要关上窗户,怎奈风急雨狂,她试了好几次,非但没有成功,冰冷的雨滴还浸湿了她的面颊。微有懊恼,忽然感觉阻力有所减轻,窗扇沿着这一方,慢慢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侵袭。
  近旁有人,她知道,是那个对她很有成见的少年口中的“公子”。收回手,不意碰触到他冰冷的肌肤,是手指,她能够感觉出,却没料到一股灼热袭来,似火炙一般,整个手心,都痛得厉害。
  烫,很烫。可是为什么,他的手,会那样的冷,冷得根本没有温度,又偏偏在这冰冷之下,却藏着烈焰伤人的能量?
  “姑娘,你没事吧?”原朗关好窗户,见女子的双手捧握胸前,面露不解之色,他询问,上前一步,不想女子立刻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你是不是死人?”女子再度开口,却语出惊人。
  “你触什么霉头!”小应一蹦三尺高,涨红了脸,语气愤愤的,“我家公子能走能跑能跳,哪里像个死人了?”
  “既然不是,你为何、为何——”她无心理会小应的话,只觉烦躁。是人不是鬼,为何她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仅有的,只是凉意,直浸入心底的凉意以及加诸于己身的完全迥异的炙热?
  原朗静静地看她。她没有说完,他却已明白她的意思。破碎的尸身没有令她惧怕,倒是他的异于常人,令她惊恐莫名。屋里很安静,风从墙角缝隙中刮进来,细微的声响都可听见。一度,他曾爱极了这样的清静,而今,再这样的雨夜,他却无比憎恶起来。
  心绪在波动,来得又快又急,原朗一惊,凝神静气沉淀,而后才对女子开口道:“姑娘,我并无恶意,只希望姑娘能容我们借宿一晚。”
  不想解释,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是一个没有阳寿的人,也是一个不被阴间接纳的鬼。
  第2章(1)
  水光潋滟,山外白云,清风绿草,世外桃源。
  苍柏之下,他闭目屏息,凝神聚气,心思合一,默念心法,潜心修为。
  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他皱眉,睁开眼睛,见身前站着一名婀娜少女,长长的发辫,灵动的双眼,望着他,一脸惊奇。
  “哥哥——”
  她开口,脆生生的,音质其好无比,连他都差点误认为她是这山间的野妖。
  她不是,却是自此天天上山来,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出现在他面前,唤他“哥哥”,甜甜地冲他笑,更多的时候,是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将他凝视。
  起初,他对这种不请自来的打搅感觉厌烦,后来发现,她在,其实对他的修炼并无太多阻碍,于是渐渐地,不再多加干涉。
  “哥哥——”
  那一日,他正全心修炼,警告过她,不可断然打搅。孰料紧要关头,她却出声,害他心神一震,气息尽散。耗尽心力,总算原神归窍,张眼,却见欢喜不已的她。
  她全然不知犯下了何等大错,只顾将手中的东西拿与他看。是一尊白玉观音像,刻出的面相,少了圆润,多了俊秀;绘出狭长的双目,少了慈悲为怀,多了朗朗明净眼神;描出的微翘的嘴角,少了端庄,多了笑意……
  面貌有些熟悉,他却一时想不起,抬眼问她:“这是谁?”
  她格格笑起来,而后垂目,手指痴迷地划过那观音的五官,低低回答:“这是哥哥你呀,多好,像神仙一样。”
  “我?”他愕然,终是入道未久,心性难定,看那观音像,不知为何,意念忽动,懊恼她的打扰,脱口而出——
  “不,这不是我。”
  “为什么?”少女奇怪,抬头望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疑惑。
  他凝望她剔透的清澈眼眸,不自觉地陷下去,心魔渐起,笼罩了心神,恶作剧一般,他张口便道:“你若是愿意将眼睛给我,我自当告诉你答案。”
  说这话,他存心故意,当给她的教训,心却无端地一沉。
  少女只是望着他,片刻之后,爽快地应承:“只要哥哥要,我便给。”
  他笑,只当是玩笑一场,挥去心中不安,不曾放在心上。谁人会舍得变为瞎子?而且,她还有一双举世无双的眼睛。
  自此,遁入世间,仙海云踪,漂泊不定。直到他忽然忆起对少女的承诺,权当游戏,回到旧地,却不见了昔日身影。
  “惨啊。”他问过入山的樵夫,追寻她的下落,樵夫啧啧叹息,“那女孩不知是被什么妖怪迷住了心志,活生生地剜出自己双目,还捧在手中,痴痴在一棵苍柏树下等了三日,任谁都无法劝回。你问她怎么样?当然是死了,鲜血淋漓,血泪满眶,真是惨不忍睹。”
  “死了?”他心悸,多年清修练就的淡泊如水的心境就此冰裂,暗流汹涌。
  “是啊,多好的姑娘家,要遭天遣的哦……临死还抱着一尊观音像,喃喃自语直到咽气。”
  “她说了什么?”心在痛,痛得无以复加。
  “她说‘原来神仙也会骗人,来世,不要再见神仙了’……”
  眼前看不见了,耳朵听不见了,脑中浑浑噩噩,直到再次清醒,耳边是威怒的声音——
  “原朗,她与你有缘,本该随你入道,孰料你一句戏言,害她冤死,轮回被你打破,你犯下这等大错,该如何弥补?”
  他已不知道,他已不知晓,只觉得身体逐渐麻木,失去知觉。
  “她立下重誓,一体两魂飞,凶吉各半。原朗,你想要重入轮回,就先找到她,赎罪吧……”
  ……
  纯粹是惊醒,因为梦中那久远的回忆太真实,使他误以为,自己还生活在过去。
  原朗伸手入怀,取出一尊白玉观音像,精致细腻,雕刻者用了心,才能这么入木三分地传神。
  一体两魂飞,一凶一吉,手抚摸那尊白玉观音像,他的心,在叹息——
  惩罚,他不再修道,已为凡人,却能跳离生死六道轮回,冷眼旁观世态人生。一世又一世,寻找他要赎罪的人,要成全她的幸福,方能解脱。他等了很久很久,却只等到她的一半灵魂——吉的那一半。而另一半呢,又漂泊在哪里等他去救赎?
  聂双,会是剩下的那一半吗?
  “醒了?”
  忽然有人在问,打断了他。原朗坐起身来,收起白玉观音像,触目所及,是身旁沉睡的小应,放在一边的火盆,架在竹竿上烘烤的衣物,以及坐在火盆前的女子。
  “醒了。”他答,明知女子根本不可能看见,还是伸手取下了竹竿上的外衫披上。
  女子用树枝拨下搁置在火盆边的白薯,用布巾包裹,递了过来。
  “我这里没有什么,你就将就一点,待明日进了洛城,便可随心所欲。”
  原朗接过,剥开薯皮,咬了一口薯肉,香甜焦糯,味道不错。抬眼望了一眼女子,她依旧用树枝拨弄着白薯,很安静。只是在火光映衬下,她的脸,着实苍白得可怕。
  “姑娘,敢问芳名?”没来由地,这样的话脱口而出,待原朗意识到太过唐突之际,已是刹不住。
  拨弄的树枝忽然停住,女子将脸转向原朗,“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突然想知道。只是这样的话,断然不可说出,于是,他便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寻思他日想起这一晚留宿之恩,能记得姑娘姓啥名谁。”
  女子沉默,似在考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芳名不敢当,我只有小字,名唤暗娘。”
  “暗娘?”太过沉郁的名字,有何含义?是因为她是一个瞎子,无法看见所有,才故意以此来寓意自怜的吗?
  “你呢?”半晌后,才听她在问,仿佛是在礼尚往来。
  “我叫原朗。”他微笑,很随和地告诉自己的姓名。
  “原朗——”暗娘轻轻地念,心蓦然一沉,如刀割一般,插进最柔软的地方,痛得厉害。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听到了血液沸腾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不过是个陌生人,不过是个陌生的名字,而她,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名字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见暗娘忽然变了脸色,使本就苍白无血的面容更加雪上加霜,她握着树枝的手慢慢垂下去,接近了火盆边缘仍没有察觉。原朗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她的手,将她拉开。
  痛,无法遏制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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