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听罢略一犹豫,便开了门。孟凡和另外两个穿铁甲的侍卫执剑走了进来,反手又将门撇住,看了一眼案上的油灯,一口气吹灭了,对那两个侍卫道:“守住窗口。”自己走到门口警戒,又道,“大家注意屋顶。”
赵谦心宽了许多,看样子术业有专攻,这孟凡嘴臭得很,却是一个人才。想想自己身边,很有几个人才,韩佐信在政治上的见识,并不比进士差,孟凡现在这镇定自若样子,也是个短兵相接的干练人才,而张岱,在行军打仗方面,无疑也很有一套。
谁说明末无人可用?只是有些人你敢用么?比如韩佐信,看样子历练一番大有阁臣之才,但皇帝敢用他做首辅?
灯灭之后,屋里一片漆黑,秦湘紧紧抓住了赵谦的衣襟。
“他吗的两只猪,别对着窗户!”
孟凡的话音刚落,“嗖嗖……”几声,窗户上随即响起了纸破之声,然后是一声惨叫,显然是对着窗户那两人其中一人中箭了。
紧接着,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透着冷白月光的窗户上闪过一个人影,赵谦看准那团黑影,一剑插了过去,“噗哧”一声,又是一声惨叫,赵谦脸上湿热一片,像是溅上了鲜血。
赵谦只听得自己胸中的心跳大如雷鸣,心道吗的是谁要杀老子?他实在想不出是谁,洪承畴那边的人?都到现在了,还有那必要吗?
这时,窗户上又闪过两个黑影,又有两人冲了进来,飞快地躲过窗户,闪到了阴影里。赵谦忙捂住秦湘的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突然,又一声“噗哧”,随着一声惨叫,“哐当”一声,有重物倒在了地上,听声音像是另一个铁甲侍卫盔甲撞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这下可好,赵谦这边又损失了一个,现在还剩赵谦和孟凡两个有战斗力的了。
“啊!”又一个人中剑,就在刚才那倒地的侍卫旁边,好像是对方的人,刚才杀那侍卫时,被孟凡听到了方位,然后被插了一剑。
四周再次寂静了下来,赵谦大气不敢出,憋得有些难受。
过了一会,案上忽然“框”地一声,什么东西撞在了案上,接着听得“刷”一声响,一剑破口而去,说是迟那是快,“砰”地一声巨响,房间角落里闪起一道火光,听声音应该是三眼统。“啊!”那中计攻击案板的人中枪惨叫了一声。
赵谦仍然不敢出声,因为他不能确定中枪的是谁。
这时孟凡的声音道:“进来的是三个人么?”
“是,好像都死了。”赵谦故作镇定地说。
孟凡道:“不要出声,门外还有。”
赵谦仔细一听,门外果然还有轻微的脚步声。赵谦低声对秦湘道:“呆着别出声。”便和孟凡走到了门边,孟凡用三眼统对准了门口,赵谦提剑也盯着门方向。
“咣!”一声巨响,内室单薄的门板一下塌了下来,但孟凡并没有马上开枪,又一声“砰”门板着地的声音后,“砰!砰!”三眼统喷出了两团火光。
所谓三眼统,就是有三个枪管的火枪,可以连发三枪,现在三枪已完,赵谦立即提剑冲了过去,就是一顿乱砍,门外另一个人刚刚冲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身上就中了一剑,大声惨叫了一声。
“啊!”秦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赵谦大惊,随后听见一个声音道:“再动我就杀了她!把灯点亮!”
段八 所见是废墟
当秦湘那一声惊呼发出后,一个声音道:“都不准动!”那一刻,赵谦的心如落冰窖。
说一件事情说一个故事是如此简单,但是要说一个人,说一个人心里的东西,却很难。女人可能对自己的第一记忆尤其深刻,男人也会深深记住自己的初恋。赵谦是第一次对一个爱自己的女人说出一生相守的话,无论他的心里有多么阴暗,他不能不在乎秦湘。
“大人……”孟凡说了一句,就不再说话,等着赵谦开口。
“把灯点亮。”赵谦道。
孟凡没说再说话,摸出打火石,将油灯点亮。这时门外一个壮汉提剑走进了屋,赵谦与孟凡以剑相向,却不敢动手。
门口留下了三具尸体,屋里有五具,其中三具是他们的。目前对方只剩两个人,一个便是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壮汉,另一个正是挟持秦湘的人,赵谦看了那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面上蒙着黑布,身段看起来是个女的。
那女的眼睛十分熟悉,赵谦又多看了一眼,吃惊道:“田姑娘?”
田钟灵没有说话,那壮汉说道:“头领,你认识他?”
田钟灵道:“在长安时,就是他抓的我。”
她的一番解释,让赵谦猜测,那壮汉并非田钟灵的心腹,不然他不会问那个问题,田钟灵也没有必要解释。
秦湘不知所措的样子,脸色苍白,写着惊恐,赵谦看了十分心疼,说道:“田姑娘,不关湘儿的事,你放了她。”
田钟灵将剑抵在秦湘的脖子上:“不要动,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好,好,我不动,你千万不要伤害她。”
这时,窗外火光一片,应该是孟凡的三眼统声音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又或是赵谦府上的仆人报案了。
秦湘的眼角流出一行泪水:“相公……我死了你会忘记我么?”
赵谦听罢心里像是被一根针扎了一般,连田钟灵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水光。那壮汉显然不想死,见到窗外的情形,说道:“头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杀了她咱们走!”
赵谦急忙道:“你们要对付的我,不关湘儿的事!只要你放过她,我愿意放下兵器引颈待戮。”
见田钟灵没有表态,赵谦又喊道:“你杀了她,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你杀了我!”说罢丢下了手中的剑。
那大汉抬起手,盯着赵谦,孟凡立即动了两步:“大人要你们先放过赵夫人。”
壮汉和孟凡对望一眼,相互眼中都没有信任的东西。
秦湘哭喊道:“相公……赵大哥,不要!”
赵谦苦笑了一声,心道你以为真愿意干舍己为人的事?但是自己的老婆就不同了,如果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婆在面前被杀,是个人估计也不会原谅自己。
田钟灵道:“你过来,我你总该信得过。”
孟凡紧张道:“大人……”不由得他不紧张,虽然他老是和赵谦言语不和,但赵谦明显是他的大后台,赵谦对孟凡的作用就像对韩佐信的作用一样,在本质上没有两样。
秦湘见赵谦空着手一步步走了过来,那舒缓的脚步声,犹如响在她的心坎上,她泪流满面:“相公,不要,不要,你要是去了,叫我如何独活?”
赵谦强笑道:“我死了,你自有朝廷的抚恤银子,万一你要寻死,我也管不着,反正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
赵谦的笑容让田钟灵心情复杂,她轻咬了一下下唇,以非敏捷的动作推开秦湘,一把将赵谦拉了过来,将剑抵住他的脖子,说道:“他捉了闯王受凌迟,我们也捉他回去千刀万剐!”
那壮汉没有异议,只说:“头领,咱们速速离开此地!”
赵谦被田钟灵挟持出门,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回头道:“湘儿,未闻我的确切死讯,千万不能寻短。”
田钟灵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活么?你我各为其主,不要心存幻想。”
三人从后门奔出赵府,街上早已派出大批兵马,三人只顾乱奔。什么提个人在房顶城墙上空乱飞的情况自然不可能出现,大伙都是靠双腿,人在天上飞那东西完全不符合牛顿定律,是另一个物质体系,不属于本书讨论范畴。
三人奔出不久,便被兵马发现,在后面紧追不舍。赵谦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他们追上呢,还是别追上好,追上的话极可能先被田钟灵他们一刀砍了。而田钟灵二人显然是不希望兵马追上,所以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跑路,而且专门朝胡同小巷跑,因为这些地方战马很难发挥多两条腿的作用。
他们走到巷口,发现了一群明火执仗的人,立即回头逃窜,但是那头还有一群人,可谓前后堵死。赵谦暗自伤感,双手早被绑住拉着,跑也跑不掉,极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就命丧黄泉,他长叹了一声,心存侥幸地想,老子那么多次该死的都没有死,这次不知道还有没有那种运气。
想到这里,赵谦试着看绳子绑的是否牢固,结果让他十分失望。
如果现在嘴里含着一把刀子,可能还有可能解开绳子。赵谦无耻地想。
“你们干吗大老远跑来杀我?难道是你老爹的顶头上司李自成坐不稳位置,要为高迎祥报仇来服众?”赵谦紧张地想,希望能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忘了杀自己,就先被擒了。人的求生欲望是非常强烈的,急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敢试试。
赵谦现在是有车有房的人了,谁还愿意死啊?
“闭嘴!”
“唉,田姑娘,为什么这种深入敌后的事情总是派你来干?是不是闯王那边已经不信任你了?这样的话你把我放了,我保证能帮你们寻到一份正当营生。”
“再说话一刀宰了你!”
还是这句有用,赵谦立刻闭了嘴。
壮汉在情急之下道:“头领,只有先躲进这座院子了。”田钟灵点点头,看了一眼赵谦,壮汉道:“一刀杀了,省得碍事。”
“你先上去,拉他上去,我最后上来。”田钟灵道。
田钟灵还是比壮汉大,壮汉只得从命,爬上了墙,将赵谦拉了上去,赵谦情知不跟着他们就会被一刀杀了,于是双足蹬着墙壁,很配合地上了墙,然后被推进了墙里。
“砰!”赵谦摔在地上,头上直冒金星。
赵谦有个优点,就是嗅觉和反应十分灵敏,还在空中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许还是最后的机会。就在摔在地上那一瞬间,他就将双腿向腹部一缩,头在地上一拱,借力站了起来,然后撒腿就跑。
双手被绑着跑非常困难,人跑路时不停摆手其实可以保持身体平衡,被绑了平衡就很难掌握,赵谦起步的那一瞬间就试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集中注意力保持身体平衡,扬起头就开始狂奔。后面传来了几声叫骂,显然是田钟灵二人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