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没有人能清楚描绘双色瞳男。他给每个人带来的深刻震撼,是唯一的记忆。
钟有初惧怕他是无脸人不是没有道理。她只记得无脸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而想不起雷再晖的模样,也许现实真的已经和梦境交错?是雷再晖在梦里纠缠她多年?抑或是无脸人炒了她鱿鱼?
有企宣和营销做挡箭牌,钟有初并没有收到何蓉多少同情的眼光。五点半她抱着纸皮箱离开时,雷再晖还在会议室里奋力发大信封。
她谈了十五分钟,已经觉得身心俱损。连轴转的雷再晖真是超人。超人拿超人的工资,超人打败普通人,理所当然。
何蓉依依不舍将钟有初送至电梯口:“有初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也好哦,可以去旅游放松!但你一定要和我保持联系,有初姐。”
何蓉的脚扭得很厉害,钟有初见她脚背上已经肿得不像话,还强撑着不请假。
“你最好去看看医生。”
“过两天不就好了嘛,不理它好得快!”
像何蓉这样用直线的思维来解决每一件事情,那该多好。
钟有初进电梯,下到底层,在大门口被保安拦住:“百家信的?”
“是。”
保安指指门禁:“刷卡,然后把员工卡交出来。刚才你们公司一个叫李欢的,一点规矩也不懂,大吵大闹,真是烦人。”
来来往往的白领们窃窃私语:“百家信是不是不行了?一天之内裁了好多人。我手里还有董氏的股票呢。”
“你知道什么,人家请了雷再晖来做事。百家信要朝国际企业靠近了。”
“雷再晖?哇,那个鼎鼎有名的雷再晖呀!听说他是个驼背的老头,养了十几个男孩子……”
钟有初将员工卡上的一寸照片揭下来,刷卡,交卡,离开。
现在距离六点半的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出租车松动得很,竟然有一辆主动停到她面前:“小姐,去哪里?”
钟有初上车。去哪里?
当初离开云泽时,好多街坊都说,云泽人一旦离开家乡,就是过河的卒子,永远不能回头。
她这枚小卒子被車撞,被象踩,被马踢都没有回头,最后还是被帅将死。
司机又问了一句:“小姐,去哪里?这个时间过海还不是很堵啦。”
钟有初说:“精卫街一百三十八号。”
精卫街·老饕门
“小姐说的是格陵电视台前的经纬大道?”
“不是,就是精卫街,精卫填海的精卫街。”
司机喉咙里发出各种为难的咯咯声,连脑汁都快绞尽:“不是啊,小姐,我开出租车三四年了,没有听说过一条精卫街哩!”
“……我说错了,不是精卫街。去永生百合,我约了人。”
司机发动引擎,从后视镜里看了钟有初和她手里的纸皮箱一眼:“今天天气真差劲,一会雨一会晴!”
钟有初没有回答他,司机拿起车载对讲机道:“喂喂喂,我在鼎力大厦,有谁知道去精卫街怎么走?”
“师傅,我不去那个地方。”钟有初急忙道。司机笑着拐了个弯:“我知道。我是不服气,我开出租车之前也是做客车司机的,格陵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一阵电子干扰声之后,对讲机中传来了一个懒懒的,年轻的声音:“从鼎力过去?好生意。”
钟有初一怔;司机赶紧拿起对讲机道:“喂,你知道哇?”
“很稀奇吗?”那个懒懒的声音回答道,“明日港通往市区的二号线以南有一条分岔,官名是螃蟹里,但当地居民都叫它精卫街。”
钟有初不由得出声问道:“有这样的事情?”
“有啊。当地居民戏称那条路是由精卫填海时掉下来的土渣石块形成,非常难行,所以叫它精卫街。三十年前著名台风“樱桃”来袭,精卫街百来栋房子全部都被卷走了,被破坏的非常严重。精卫填海,本来就是悲情人物,当然风水不好啦。重建后就改叫风后路了。”
司机大喜道:“风后路我知道!那精卫街138号还在不在?”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一阵漫长的电子信号过后,懒懒的声音回复道,“风后街重建后,采用了新的门牌编号方式,138号就是现在的A72号。”
“真有你的!”司机转过头来问钟有初,“小姐,那我们去永生百合,还是风后路A72号?”
“去永生百合啊。”
司机讶道:“好不容易问到了,不去呀?多可惜!”
钟有初没说话,心想自己应该搭公交车。
司机顿觉无趣,感叹道:“我载过好多客人,绝大多数一上车就会说去哪里去哪里。但我觉得不是每个人都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钟有初突然道:“你也是下岗职工?”
“小姐你眼光很准啊。我以前在客车厂工作,厂倒闭啦,领带安排我去养殖场开车,我不愿意,我想载人,不想载鸡鸭鹅。就拿买断工龄的钱买了辆出租车自己跑生意。你看,跑出租车还有个人能聊聊天,要是去了养殖场,每天就只能听见咯咯咯呱呱呱……”
钟有初被他逗笑了:“你心态真好。”
“我觉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嘛,是不是?已经不如意了八九,那一二还不准自己拿个主意?”
钟有初开心地笑着,她的人生哲学在这司机的面前显得是太机关算尽了吧,果然是大隐隐于市。
那司机偶一从后视镜里瞥见她的笑颜,总觉得十分熟悉,应当是存在于泛黄的菲林中一张古典而端庄的俏脸,他绝对有印象。
“师傅,去永生百合。”钟有初道,“接一个人,然后一起去精卫街。”
“好嘞!”司机打起码表,将暂停载客的牌子放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和你有缘,今天不收钱了!”
七点半,大裁人结束。丁时英看着雷再晖收拾东西。他的英挺身形,令她稍稍有些动心。
“雷先生,今天结束的挺早。”
“还没有结束。”雷再晖穿上外套,“明天上午,我第一个要见李欢。”
丁时英叫梁安妮记下,梁安妮道:“李欢?他上午已经被蒙总开除了。”
不待雷再晖发火,丁时英抢先怒道:“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通知雷先生?”
“丁姐你上午不在,蒙总说这种小事就不劳雷先生大驾了,他可以处理。”何蓉看着雷再晖的脸色慢慢沉下来,不由得惶然道,“李欢怎么了?”
雷再晖旋紧手中签字笔的笔帽:“你们知不知道李欢被开除的原因?”
一众金花连连摇头:“蒙总和技术主管开会后就将李欢请走了。”
雷再晖继续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物品:“替我联系他。”
梁安妮和何蓉面面相觑:“是联系蒙总还是技术主管?”丁时英叹道:“当然是蒙总!技术主管能做主么?”
老饕门的门面有些可怖。整个门口雕刻出一个兽头,上下两排利牙,用餐,就是葬身饕餮的欲望里去。
蒙金超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专心地享受早就落订的一条石斑和一份时蔬。
“蒙先生胃口很好。”
待蒙金超看清来人是谁时,立刻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雷先生请坐!”
雷再晖在他对面坐下。他擦了擦嘴,拿一盅乌龙来漱口:“这个年龄必须吃得清淡些,否则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今天下午还顺利吧。”
“很顺利。”雷再晖冷冷道。
蒙金超哈哈笑道:“真是了不起啊!我知道很多大公司都愿意给你稳定职位,你从来没有答应过。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他的眼睛深深地埋在肿胀的眼皮之间,让雷再晖看不清他真实的想法。但雷再晖也不需要知道他真实的想法。
“你知道我的薪水价位。如果我接受你给的职位,我就是下一个应该被炒掉的人。”
“我喜欢和痛快人说痛快话。”蒙金超如释重负地将手轻轻地拍在桌面上,“要知道,在我这个位置上,虽说所有人都要看我脸色行事,但很多时候我也是不太明白下面人在想些什么。这让我很烦恼。”
雷再晖道:“我从不认为任何人能做到这个位置是侥幸。”
“那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谈李欢的事情吧。”蒙金超正色道,“在我放出风说你要来做事之后,我的私人信箱里收到了四次恐吓邮件。我一直私下调查这件事情,但对方反黑客能力很强。”
雷再晖道:“李欢干的?”
蒙金超点头:“我当然不可能将这种人留在身边,所以一查出来,立刻将他开除,永不能再入鼎力大厦。况且,你的突发事件收费很高哇,雷先生。”
这个解释很完美。雷再晖也不免颌首:“你说的很有道理。”
蒙金超没想到雷再晖这样容易说话,心也放了下来:“所以现在我们没有问题了吧?雷先生,格陵的夜生活很迷人,有兴趣和我一起研究研究吗?”
雷再晖慢条斯理地打开公事包,他的手指很长很白,衬在棕牛皮上,不知为何让蒙金超想起了蜘蛛。
他从公事包中拿出与百家信签订的合同,一撕两半:“蒙总,你的作法已经违背了我们所签订的合同内容。现在开始,合同无效。”
蒙金超遽然变色:“雷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天我不会再去百家信。另外请你在三天内将违约金汇到我的户头里。”
“雷先生,你我的合同是在总部签订的。现在你说终止合同,董氏那边你恐怕没办法交待吧?”
“反问句起不到任何威胁作用,蒙先生。”雷再晖合上了公事包,起身,“我从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任何事。我的游戏规则,不理解的人就不要玩。”
蒙金超咬牙道:“你这是要将我甩在半道上?你让我怎么和总部交代?”
“我相信蒙先生有大把道理可讲。”
“如果真出了事,雷先生也很难独善其身吧?虽然你现在声名显赫,但阴沟里翻船的事情也多得很。”蒙金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