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实告诉你吧。雷再晖不会来了。”邝萌停了一停,又道,“我见过他了。所以我知道。”
她就说了这么多。“见过他”,“我知道”,充满了令人遐想的余地。钟有初缓缓地放下了水杯。
这时候侍者过来了:“老板,夜已经深了,您是否先回去休息?晚上开车也不安全。这位小姐……”
邝萌道:“挂我的帐。”
“谢谢,不必了。”钟有初赶紧拿出钱包来。邝萌眼尖,看到夹层里有张火车票:“今天晚上还要赶回云泽?”
“嗯。”
邝萌拿了火车票来看:“是今晚十一点二十分的啊。还不走的话,就赶不及了。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
侍者将找回的零钱恭恭敬敬地递到钟有初面前:“临走的时候请不要忘记您的行李还在前台。”
邝萌突然道:“喂,你都不想找她签名么?她以前可是鼎鼎有名的明星钟晴呢。”
他连这个也告诉她了?钟有初看着邝萌。邝萌知道她误会了,但并不想将这误会点破。钟有初被挟持的事情自然有大把爱传八卦的人在鼎力传得沸沸扬扬。
侍者一愣,诚惶诚恐:“钟晴?我……我是宅男,我孤陋寡闻。”
钟有初摇了摇头,笑着说:“他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啊。不是一代人了。”
邝萌接了个电话,知道自己晚上扫的货已经安全抵家,母亲说:“这倒好,人还没回,衣服和鞋子先回来了。听店员说,有些你都没试过?算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别等我。”
她挂了电话,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钟有初:“你真的不坐我的车么?赶不上火车,我也可以送你回云泽。”
“不用了,谢谢。”
“这是你自己说的。”邝萌冷冷道,“其实你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么,再见吧。”
她去停车场拿车,车库里没有人,保安也不见一个,苍白的氦气灯高高地挂在管道之间,高跟鞋笃笃地敲打着地面,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最后小跑起来,一直上了车还不觉得安全,直到冲出车库大门,到了路上,才稍微心安一些。
她以为钟有初不会出现的。二次元的存在,怎么可能谈三次元的恋爱。跑车经过鼎力大厦的正面,她不经意地往阶梯上扫了一眼——那里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身边竖着个行李箱。
你就等吧。等得到我跟你姓!她心里也发了狠,一踩油门,直接飙到两百,然后拨通了雷再晖的电话。
每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心情是甜蜜的,也是复杂的,他说的每句话,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喂,她都会回味很久。包括半年前炒她的时候说过的话,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想起当时的场景,他的动作——他简直已经长在了她的心里。
“喂?”
放慢了车速,邝萌轻言细语地问:“雷先生,我是邝萌。您的父亲好些了么?”
她听见背景很安静,只有规律的滴滴声和咕噜咕噜的水气声,便知道他还在ICU里。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还是不太好。”
她能自动为他的声音配上背景,配上动作。他坐在父亲雷志恒的床边,穿着那件藏青色的西装,打着同色的领带,他左手拿着电话——半年前她没有看见过他的手机,现在他的电话是三星最新款的智能机,多有品位!他的眉头一定皱着——半年他看她的简历的时候,他也是皱着眉头的,很迷人。他的右手呢?一定会捏捏鼻梁,因为他最近真的太累了。
半年前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是“邝小姐,你被解雇了”,但她做梦的时候,总觉得他说得明明是“邝小姐,我们会有结果的”。他是接了自己父亲公司的案子,她却觉得他明明是为她而来的。直到他打电话来请她帮忙——不,那也一定不是真的。她等了半年,不可能是这个结果。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了;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沉默了超乎寻常的时间。电话那头的人已经三天三夜没闭眼,于是错误理解了她的沉默:“我知道了。”
邝萌打了个激灵。
良久她才开口道:“四点钟接到你的电话,我真是以最快的速度就赶过去了。像你说的那样交给服务生去办,我不放心。”
她常听母亲这样和朋友巧妙交谈。他会笑吗?听到她这样得体而亲热的解释,他会扬起嘴角吗?可惜隔着电话她看不见他的笑容哩——她虽然没有见过他笑,但直觉他笑起来一定很迷人。
“有劳。”
这两个字,再配上邝萌头脑中幻想出来的画面,真是温暖无比:“我真的希望能亲自把她带到医院来。”
“谢谢。”
他说谢谢的口吻勉强中带着低沉,连邝萌都难过起来,难过之余又惆怅无限:“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了。”
邝萌松了一口气:“我过来看看令尊好吗?”
“已经很晚了,有心。”
刚刚买了鲜肉小馄饨上楼来的利永贞接到钟有初的电话:“有初!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永贞啊,他没有来。”钟有初充满倦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从医院回家了吗?”
“还没呀!怕是要熬通宵。我师父还没走,我也走不了!雷再晖那个王八蛋竟然不来,我们封杀他!你现在在哪里?现在回不了云泽了吧?我给我爸打电话,叫他去接你!”
“不用了,我住宾馆。明天早上回云泽。”
“或者,或者你来肿瘤医院找我!这里附近好多宾馆的!”
“不用了,你自己多保重。”钟有初挂了电话,抬头望了望利永贞家的窗口,那里漆黑一片。她拖着行李离开了。
轱辘碾在鹅卵石上的声音,在深夜里听起来特别孤独。
利永贞气坏了,她把小馄饨送到病房去给雷暖容:“吃吧!”
雷暖容正在问倚在病床上的母亲艾玉棠:“哥这次不走了吧?你说哥这次还会不会走啊?爸爸都这样了,他不会走了吧?不会了吧?是不是啊妈妈?我想他不会走了,他走了我们怎么办呀?你说是不是?”
整个一复读机。利永贞气急败坏地回到ICU门外,屈思危正倚在墙边闭目养神。他站着都能睡着,也是年轻时长期奋斗在保电一线养成的绝技。
“师父!师父!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
“永贞,稍安勿躁。”屈思危闭着眼睛回答,“如果不是雷书记的夫人也病倒了,我不会叫你来。你来,主要是为了给雷暖容做个伴。你现在应该到病房那边去,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的,大家都是女的,比较容易沟通。”
利永贞心底大骂脏话。她真正有需要的朋友正在水深火热当中,她却要来陪雷暖容!一个她恨不得用大拇指碾,碾,碾死的行政人员:“我肚子疼,我来例假,我好难受,师父,我要回家呀!”
“你在这里陪一晚上,会有好处的。”屈思危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耍赖的利永贞,傻丫头啊!雷书记又不是一个独人,他也有父母兄长,很多都还身居高位,不然你以为我没事在这里陪夜,人家赶我走我都不走?
“永贞。雷书记下一线的时候不是还握过你的手,拍过你的肩膀,要你好好干?要不是封雅颂在北极,连他我都要叫来。做人要饮水思源。”
“那你就叫他来陪雷暖容嘛!”
“胡闹!我告诉你,这是任务!你不要给我撒泼!现在十二点半,六点就有人来换你,再忍忍!”
利永贞原地转了两圈,又一路踱过去把ICU外面贴着的海报又都看了一遍。最后在预防癌症的宣传栏前站定,抱着手看了一会儿,就开始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一会儿摸甲状腺咳两声,一会儿又吸着气去摸肚子。
屈思危喝止道:“别看了!越看越觉得自己有病!”
利永贞嘿嘿笑了两声,又走到观察窗外:“这真的是雷书记的儿子?我从来都只听说雷暖容是独女。”
陪着雷书记的那个人她一直没看清楚,只能看到他戴着无菌帽,穿着鼓鼓囊囊的无菌服,他正在打电话,放在耳边的手机也是用一个无菌袋装着。
“他是雷书记收养的。”
“收养的!”
“人家可是真正的孝子。在北京听说父亲病了,立刻星夜兼程赶回来。衣不解带照顾了三天。现在没几个小孩子能做得到了。就是雷暖容,也从来没有耽误过工作。”
“他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他又要照顾父亲,又要安慰妹妹,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有句话屈思危没说——看他的气势和派头,应当是非常令雷书记骄傲的,但不知为何从未听说过。
“我看雷暖容的哥哥八成叫雷冷面。”
“……”
“哎呀,师父我饿了,我出去找个冷面摊子吃点东西。”
“大冷天的吃什么冷面!回病房去!”
“师父!如果我病了你肯定不会这么上心的!”
“你连这也要比?好,你要是病了,师父一定衣不解带照顾你!还叫上封雅颂!”
无
一到节假日就化身宅女的何蓉万万没有想到,难得亲临超市采购,居然会让她重遇钟有初!
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又花了眼,因为这种错觉在过去半年内常常发生,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拍错多少肩头,回转的却是一张陌生脸庞。再一恍神佳人已经袅袅远去也。何蓉立刻推着购物车一溜小跑,堪堪撞上一个突然从右方货架前头冒出来的女孩子。那个手里拿着两盒脱毛膏的女孩子还没来得及惊叫,已经有人把她拽开了。
混乱间何蓉撂下句sorry继续追:“有初姐!有初姐!是我!何蓉啊!”
正在挑选酱菜的钟有初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新烫了齐耳卷发的女孩子,穿一件短大衣和牛仔裤,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对她大力挥动手臂。半年未见,何蓉变得比在百家信的时候有活力多了,没有加班染黑的眼圈,也没有宿醉灌红的双颊,她把满当当的购物车往旁边一推,过来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