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死。
如果她不见他的尸身,她绝不承认他死了。
推开屋门,见到外面刺目的太阳时,呼啦啦一群人跪着。少女蒙住,才发现,在她作出决定前,他们已经帮她选好了方向。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貌美女子捂嘴娇笑,和旁边一黑衣公子说话。貌美女子恭谨地叩拜,“萧晴见过长公主。”
“公主,”池奕快步迎上,尽管慕容堇无视他,他仍紧跟在旁,为公主介绍来人,“这是燕松佩燕公子,和萧姑娘一同到来。常三等英雄已经离开了。”
慕容堇不吭气,冷眼打量。她突然记起,有人提过,江湖上有“双雁公子”,一是谢书雁,二是燕松佩。心头被重锤敲过,晕乎乎的。她想着,故事,要开始转变了。
黑衣青年拱手,浓眉大眼,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极为潇洒大方,“长公主。”
池奕最了解公主的臭脾气,当即解释,“当日公主晕倒后,谢公子并没有死,被赶来的萧姑娘和燕公子救到。”顿一顿,侧目看公主失神的样子,“从那天起,谢公子和公主一样,昏迷不醒。燕公子想带他离开,找江湖名医救治,特向公主辞行。公主……现在,要见一见谢公子么?”
慕容堇细目垂下,瞥向陌生青年,语调冰凉,“你能救他?你为什么要救他?他说,从来没见过你。”
萧晴娇媚回答,抢在青年前面,“公主不知道,燕公子出身名门,他师兄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鬼医’呢。与我在路上偶遇,得知三哥哥遇难,所以来和我一起救三哥哥。是不是呀,燕公子?”
光明磊落的青年在美女咄咄逼人的盯视下,不自在地红了半边脸,说话却还是很沉稳的,“公主放心,我虽没有见过谢公子,却一直很敬佩他。如此有机会结识,燕某不会罔顾谢公子性命。”
慕容堇扯嘴角,冷笑,“常三和他相识十年,仍要害他。你与他初相识,就愿意救他?带走谢书雁很简单,你给我一个理由,能让我相信你的理由。”
燕松佩发怵,呆呆地盯着比他小半个头的少女。明明青春娇媚,却板着脸作憔悴状,看人的眼神,像把人心挖出来称一称的样子。她气场那样强大,说话那般直接,让他一个大男人无法回答——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萧晴脸色微白,有些不喜欢慕容堇说话的语调。燕松佩是她找来的,公主那语气,好像她会害谢书雁一样!慕容堇她以为自己是谁!和谢书雁青梅竹马的那个人,明明姓萧名晴。
“公主,我萧晴曾经下蛊:和三哥哥生死与共。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她一开口,慕容堇和燕松佩脸色都变了。可萧晴还是微微笑,摸摸自己雪白的脖颈,垂首问,“公主还不信么?”
“萧姑娘……”燕松佩忍不住开口。
又被萧晴打断,妖媚的眸子掠过他身上,又是讥讽又是魅人,“不过燕公子放心,萧晴答应公子的条件,绝不会变。只要救了三哥哥,燕公子便可随时娶萧晴过门了。”
“萧姑娘,在下不是那个意思。”燕松佩沉声,皱着眉。
他们两人对面而立,有一层古怪暧昧的气氛笼罩。慕容堇不愿多管,无声转头,看天边垂下的夕阳,转身离开。她向着外头走去,不是朝着任何一个屋子的方向。
池奕寸步不离,善意提醒,“公主,谢公子休息的房间,不在这个方向。”
“我不去见他,”慕容堇淡淡地说,她走到院落门口,手扶在竹木上,回头看,对上萧晴警惕的眼睛,“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池奕,我们回京去。”
燕松佩和萧晴并立,看着少女回头、眼睛在虚空中落一圈,就转身走了。她步子幽静,长发乌黑束起,月白长披风尾擦过地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几分萧索。
“……她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三哥哥?她不是很喜欢三哥哥么?”萧晴喃喃,不太理解少女的心情。
燕松佩沉默半晌,低道,“你来了——何须她?”
萧晴眼皮一跳,失笑,自言自语,“……我想我明白,为什么三哥哥会受她吸引。”得不到的,才最珍贵。得到的,能不能拴住,还要看本事。
长公主的真心,何等飘忽不定。
慕容堇坐上马车,放下垂帘,闭上眼。萧晴欢喜的面孔、谢书雁沉睡的样子,她都想忘了。她有哥哥要管,她不会去和萧晴争,把选择权交给上天吧——谢公子,如果你醒了,如果慕容堇还在,请来盛京找我。
一路过了山山水水,离盛京越近,盘查越严。快到盛京的时候,慕容堇拒绝池奕的护送,让他带人先回公主府,自己做平民打扮,混在人群里,进入盛京。
池奕起先不愿,但在公主冷言冷语的命令下,不得不遵从。如今盛京盘查严格,他和公主在一起,对公主才最危险。
慕容堇找了一身民家少女穿的衣服,在城门前,拦住一位卖菜进城的老伯。老人家本要发怒,见到少女明眸皓齿,容貌娟丽,也不由软了口气,“姑娘有什么事?”
慕容堇从袖中递了银子过去,面上带着亲切的微笑,柔声,“伯伯,我要进城看我哥哥。可他们抓人那么厉害……我害怕。”眼睛怯怯地往前头一瞄,又是一个无辜少女大叫着,被官兵捉走了。她肩膀发抖,低下头,做楚楚可怜样。
老伯见到银子,心情自然更好,安慰道,“姑娘别怕,他们要搜人,自然严厉些。这样吧,姑娘实在害怕,就说是我的女儿,跟我一起进京卖菜。”
“多谢伯伯。”慕容堇眼睛亮亮的,讨好地挽住老人的胳膊。
眼下的慕容堇,穿着青萝衫裙,梳两条麻花辫,小脸有些脏,可眼睛还是亮得发光。她天真无邪地跟着父亲进城,好奇地左看看又看看,碰上男人的眼神,就羞涩的垂下头,拉着父亲的袖子不敢动。这样腼腆可爱的十六七小姑娘,任谁也不会想到,她和那个高高在上、整天端着一张脸的堇公主,是一个人。
有官兵拿着画像不停对照,旁边同伴拍拍肩,嘲笑,“还看什么啊?长公主雍容华贵,是她一个小姑娘模仿的了的?放行吧,别吓着人家姑娘。”
在少女一番掩饰下,军官怀疑地给他们放了行。一直跟着老伯伯走出许久,她回头看没有官兵跟来,才松口气。又是一轮道谢,和老伯分了手。她故作自在,在人群中走动,慢慢地挪到一个小巷口,没人跟来,才松了口气。正想着接下来怎么做,手腕被人拉住,抬头碰上青年俊朗的眉眼。
他穿着青衣,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
“别回头,”章从素撇开眼睛,拉住她走路,“有人在后面跟着,和我走。”
慕容堇压下心头的惊颤,被他拉着,不停地在曲折的小巷中拐来拐去。她被他转的头晕,可他仍走的很快,似对这一段路很了解。她低头,看着他拉自己的手,被藏青袖子遮掩。
心头微恍惚:在这潮湿的小巷里,他带着她一路走下去,不停步。
但仅仅是一顿,慕容堇就打消了脑中的荒唐念头。他是章从素,和慕容堇无关的章从素,慕容堇请你清醒。
好容易,章从素把她带到了一家农舍,关上门,听到外面没声音,他才舒口气。
慕容堇把手挪开,翘着眉睨他,“多谢。”
“公主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他低声,恍惚地看自己被推开的手,“盛京不太平。”
“我做事,不用你教训。”慕容堇答道,讥嘲他,“章从素,你怎么在这里?那时从马车摔下去,没死呀?看你现在落落寡欢,混得并不好嘛。”
他的不好,总能让她开心。
章从素看她,慕容堇的神色确实很高兴:她太欢喜他的不得意了——这让章从素心头,既无奈又酸涩。
“公主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叹道。
慕容堇收笑,别过脸,开始赶人,“我要见能帮助我的人,如果你不能,就离我远些。”
☆、故人何得不同来
章从素不再是以前的辅国公家公子了,他被赶出家,在乡野租了间草屋,刮风泄风,下雨漏雨。可他住在这里,念书写字,准备着秋试,倒也怡然自得。
慕容堇跟他来到现在住处,他出去和邻居说话,她就站在油腻腻的桌旁,翻看桌上几本旧书。
章从素进来,怕公主嫌弃书页不干净,忙去夺过来,讷讷掩饰道,“这是旁人的书,我还是收起来好了。”
少女靠桌站着,闻言愣住,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低喟一声,垂着一双妙目打量他,幽幽道,“那书封上还有你的题字,怎么会是别人的书?章公子,你是没钱买新书,就买来别人的旧书么?”他已经混到了这么惨么?
章从素猛抬头,颇有些惊异,“公主认识我的字?”
他这一问,两人面面相觑,都不做声。
慕容堇望着家徒四壁的寒宅,撑着手臂坐下。发丝贴在她面上,有些冷。她怎么会不认识章从素的字呢?有整整三年时间,她都密切关注着他。
他负了她,她是那样恨他。可看了他眼下状况,慕容堇竟没有几丝怨意了。除了不愿娶她,他也没什么过错。
章从素盯着慕容堇落寞的样子,心中抽痛。他想起先前,长公主咄咄逼人地瞪人,活力四射。可现在,她坐在桌旁,瘦削冷漠,眼中也笼了层烟雾。
他前面说的不对:在章从素空白的时间段中,慕容堇已经发生了变化。
章从素默默想着她,就见少女转过脸,直目看来,脆声道,“你说要帮我,怎么个帮法?”
章从素面上一抹尴尬的微红,低过头咳嗽,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邻居有给宰相府送菜的丫头,我请她帮个忙,让公主去送菜,想办法见到相爷……相爷这段时间一直称病在府,或许会是公主可争取的力量。”
慕容堇侧头,没怎么在意他后面的话,却是听到前话,就挑起了细眉,待他说完,她已经站了起来,了然笑道,“哎呀,章公子,那位邻居姑娘,必然又为你倾倒了,了不起呀。”
“并非……”章从素急了,欲解释,但看到慕容堇的侧脸,冷淡漠然,望着窗外的虚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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