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勇都中军,目睹着己方选锋被刘满福击破,徐绾脸色已经涨成了青紫色,便如同一根茄子一般,他性情暴躁,远不如同僚许再思城府深,不待那些败兵退回,便大声喝道:“来人,给我将那些不肯死战的兔崽子全推到军前斩了,把首级全部列于阵前,以儆效尤。”说道这里,他顿了一下,接着喝道:“你吕方有骑兵,以为某家没有吗?来人,给我调三百‘骡子军’去,决不能让那厮生还一人。”原来这武勇都本是孙儒溃兵,大半都是汝南蔡州人,其地多旷野大泽,多有蓄养骡子,当地久有蓄养驴骡的习俗,唐中叶时军阀吴元济便将骡子集中起来,让士卒乘骑,以之作战,十分勇悍。后来吴元济虽然为中央平定,可是这风俗便流传了下来,尤其是南方战马难以获得,许再思便将所至之地的骡子集中起来,选拔精锐乘骑,上马机动,下马结阵而战,十分厉害,乃是武勇都中一等一的精锐。
这时,徐绾身后牙旗下一人道:“‘骡子军’悉数也不过千人,乃是积累多年的精锐,眼下战况未明,又岂能贸然投入,吕方那厮已经据有利之地,营垒已成,兵甲又十分犀利,已是不败之地,不如且待入夜后,全军先退回越州,寻机再战便是。”
徐绾转过身来,走到那人面前,粗豪的脸上满是讽刺的微笑:“许再思你不是要当那吕方的狗吗?连人家要欺上门来,都不敢应战,怎的现在又说话了,莫不是现在后悔了?”
只见牙旗下站着一人,身材高大,颧骨高耸,两腮凹陷,却是吕方所署的越州刺史,武勇都左衙指挥使许再思,只是他此时面上满是皱纹,高大的身材佝偻了不少,连纀头旁露出的头发也有许多白了,往日里那副刚愎自用的神色早已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浑然间好似一下子老了十余岁一般。只见他被徐绾如此质问,脸上满是烦闷痛苦之色,答道:“吕方如今已有朝廷诏命,又具有六州之地,已经得了两浙士众之心,武勇都不过一支孤军,如何能与之相抗,不如奉其为主,不失州郡之任。”
“放屁!”徐绾大声骂道,全然不给往日的同僚一丝颜面:“他吕方势力再大还能胜得过那钱缪,朝廷诏命还不是一张废纸,只要我们送些财帛过去,那长安天子还不是要多少便给多少,还有那些两浙土民,不过是些墙头草,哪边强便要跟哪边,只要我们刀把子硬,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滚过来,我看是你官当大了,胆子却越来越小了,一心就想着高官厚禄,去当那吕方的狗,再不是昔日那个杀伐果断的许再思了。你要去当狗可以,可要我们这些蔡地汉子去当狗,没门!”
徐绾最后一句,中气极足,几乎喷了许再思一脸的唾沫星子。
许再思听到徐绾的话,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确钱缪当时的实力胜过了今天的吕方,可是如果没有武勇都突然起兵叛乱,勾引外敌入侵,吕方也是绝不可能攻下杭州的,即便如此,当时吕方的胜利也是险之又险,现在回想起来,还跟做梦一般。的确长安天子的诏命现在几乎是一张废纸,那些两浙士民也是些墙头草,可是那张废纸在许多百姓和普通士人的心目中还是很有效力的,一旦双方相持不下,这些墙头草就会向吕方提供粮食,兵员,甚至直接出兵参战,那时候形势就会对武勇都一方越来越不利了,自己能够看到这点,吕方一定也能看到这点,这个人用兵一向是先计而后战,说不定争取台、温、括这几个由地方势力控制的州的时节已经出发了,更不要说许多武勇都将吏的家属都在吕方手中,虽然他们现在已经被集中扣押起来,可是这毕竟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想到这里,许再思不由得头疼欲裂。
看到昔日同僚闭口不言,徐绾得意地笑道:“不出话来了吧,告诉你吧,明州刺史赵引弓早就派使者过来,说吕方早就想灭我们而后快,武勇都和他是唇亡齿寒,只有合力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他愿与我等合兵一处,共取吕方之地,那时他据浙东,我据浙西,相互扶助,以为兄弟之邦。”徐绾越说越是得意,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为许再思所压制着,无论是兵法还是见识都远远不及,今日却能将其辩驳的哑口无言,心中说不出的得意。
许再思一开始还没说什么,听到徐绾说到已经和明州赵引弓联合,脸色大变,一阵红一阵白,抢到徐绾面前,劈胸抓住他的衣襟急喝道:“什么?你竟然和赵引弓那无信之人联兵?”
第087章 曲折(二)
徐绾被许再思压制多年,一下子被对方这般相待,积威之下,一时间竟然呆住了,一旁的亲兵见状立刻扑了上来,将许再思拖到一旁,摁到在地上,响的脆的很是吃了不少,饶是许再思在行伍中打熬了二十余年的身子,此时也只能咬牙苦挨,动弹不得。
徐绾醒过神来,赶紧呵斥手下放开许再思,对方早已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来到许再思身旁,只见其已是满脸青紫,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幸好筋骨没有什么大碍,便吩咐手下将其扶起,不服气冷笑道:“某家也知道那赵引弓的确不是什么好鸟,只是这年头,各家都是利合则友,利分则敌,哪有什么道义可言,眼下吕方想要并吞我们,赵引弓那厮和我们情形相似,有何不能与他联合的?”
许再思挨了不少狠的,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他心知此时不可急躁,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劝说道:“徐家兄弟,你要来当武勇都这个家,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当年大伙儿一同从淮南逃到这里,到今天这个局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只要能对大伙好,谁来当这个家都一样。只是万万不能与那吕方相抗,更不要说与赵引弓这厮联合。其一、杨行密正有事于田、方二人,吕方可以全力于我,其已经据有两浙之地,我等孤军如何能与之相抗,此人能容得陈璋、高奉天这等降将,也能容得了我们,如今只不过我等居于卧榻之旁,实在是不安心罢了,只要表明降伏的态度,必有我们的一份天地。其二、赵引弓在越州血债累累,又出卖过浙东联军,将周边势力得罪了个遍,我等若与之联兵,不说别的,军中那些两浙降兵和本地豪强第一个便不答应,不用吕方过来打,他们便全投到那边去了,我们本就是客兵,兵少粮寡,连内部都不稳,那如何能敌得过吕方。如今数千弟兄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手上,千万不能莽撞行事呀!”
许再思这一席话说得言辞恳切,他身为一军主将,平日里言出法随,哪里像这般苦苦哀求般的解释,让一旁的亲兵将士也听得色变,这些徐绾手下亲兵平日里骄狂自负,视两浙军队如犬羊一般,可是方才亲眼看到小丘上的苦战,不过小丘上区区两百余镇海兵,便打得如此费力,更不要说吕方的总兵力远远多过己方,再想起昔日看到的镇海军舟师龟船的厉害,心里先怯了三分,不由得将目光一齐向头领那边转过去。
徐绾听到这里,脸上阴晴不定,不由得踌躇起来。原来数日前吕方遣使至越州,向许再思征兵千人进驻衢州,许再思立刻答应了要求,并从自领的左衙中选了千人。可是这些兵卒本就不愿离家远行,又听闻福建那边瘴气严重,出征能还者十不存一,军士们鼓噪了起来,劫持了军官在城中发动了兵变,将许再思和支持他的军官扣押了起来,并拥立徐绾为越州刺史、武勇都都知兵马使。这徐绾本就不同意许再思依附吕方的命令,起事之后顺势召集各县驻军,前出至石城山,隔断运河,并排除使臣前往明州,与赵引弓联盟,准备与吕方决一死战。由于许再思所领左衙中许多将吏的家室都在杭州,为防止他们战时不稳,徐绾便将他们集中扣押起来,并将这些军队放在阵前,好监视其举动,结果还没开战便被熟悉武勇都内情的许无忌看出不对来。
徐绾来到许再思身旁,低声附耳道:“你我虽然意见相左,可都不是为了一己富贵,乃是为了一同南下的弟兄们福祉,也罢,便让上天来判断谁对吧!待会我会派人将你和那些将吏送到州城中,若是这一战败了,今后武勇都的弟兄们便靠你照顾了。”说到这里,徐绾突然高声下令道“来人,将许将军还有那些扣押的将吏悉数送到州城中去,好生相待。”
许再思听了一愣,转眼之间便明白了徐绾的意思,若是他打败了吕方自是无话可说,若是败了,那些越州本地豪强自然是立刻倒向吕方,痛打这些外乡人组成的武勇都,那些败兵的处境便堪忧的很。这个时候,一直对吕方忠实,只是为乱兵所挟制的许再思便可以和那些将吏,一同重新掌握这些败兵,重新投入吕方麾下,使之不会成为赵引弓一同灭亡。徐绾这番奇怪举动的目的便是两边下注,为武勇都买了一副双保险。
想到这里,许再思不由得百感交集,平日里铁石般的心肠也不禁有了几分松动。这时,一旁的亲兵依照命令将其推了出来,他强自转过头来,只看到往日同僚的背影,孤单而又倔强。
山丘上,刘满福跳下马来,正仔细地观察着约莫半里外敌军本阵的动静,身后残余的友军步兵正紧张的捆扎担架,好将受伤的袍泽一同带回己方阵地,骑兵们都跳下马来,这些老兵们抓住紧张的战斗间隙给战马喂上几口精料,扎紧有些松了的马肚带,这些小细节在激战时往往能够挽救他们的性命。
突然,刘满福的肌肉突然紧绷起来了,远处的敌阵前一阵忙乱,却是步兵们正在搬开阵前的路障,接着便是一阵烟尘泛起,武勇都的骑兵出动了,他们立刻分成两个纵队,像双臂一般向小丘合拢过来,显然意图是想要将自己完全歼灭在这里。
刘满福跳起身来,这小丘离己方阵地还有约莫一里左右,若是自己立刻上马撤退,敌方自然是追不上自己的,可是这些伤疲交加的步卒们便会落入敌兵手中,这对镇海军的士气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且,己方的阵地还没有完全修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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