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在后头,你顺道叫她过来吧。”
康谚穿过厨房来到后院,正巧文犀月也洗净手脚欲到大厅去,黑暗之中差点没撞在 一块。
“你吓我一跳!”文犀月责怪地低吼。
康谚连忙点燃火熠子,顿时火光照明,彼此总算看清对方。
“你怎么这么脏?该不会是掉进沼泽里去了吧?”
“大概是不小心沾上的,我洗洗就好了。”他晃了晃手里干净的棉布,不甚在意地 说道。
她多看了眼他脸上的灰尘,随手接过他递上的火熠子,说道:“我先到大厅,你洗 净了就快些来吃饭。”
“好,我随后就到。”他笑道,随即自水井中汲水。
文犀月往前走了数步,忽觉不放心,回头看向康谚,就见他笨拙如小男孩般胡乱擦 脸,仔细看还可瞧见他发上残留的泥污未擦拭干净。看不惯他笨拙的举止,她索性折回 头。
“你这种擦法,一辈子也洗不净这张脸,棉布给我。”
康谚挑挑眉,仍是乖乖送上棉布。
文犀月半弯着腰,左手掌贴住康谚带点细胡渣的下巴,粗糙的触感勾起她略微好奇 的玩心,不自觉以手掌轻轻磨擦着。
“月牙儿,你再摸下去可会耽误吃饭哟,花爷爷和花婆婆还在等着我们呢。”
这样算不算被姑娘家调戏?
带着羞赧的低呼,她连忙收敛心神,不去看康谚的眼,逼自己注意脸上的泥污。
沾湿的棉布轻柔地从额际而下,饱满的额头看来颇具福相,浓密的剑眉微微向上扬 ,没有多余的旁支杂毛,轻合的眼皮里是一双灵活会笑的墨色瞳仁,沿着直挺鼻梁落下 ,可见到嘴角两道浅浅的笑痕伴着方正的宽唇。
客观的评论,康谚其实称得上好看的,他的气质合该适合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
有时候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舒服的泥土青草气味,哪天若逼他穿上儒袍手拿褶扇, 想必会是一副格格不入的别扭模样了。
红嫩的唇角浅浅漾起一朵笑花。
“你笑了,笑着的你真好看。”虽是极淡的笑容,但康谚捕捉到了。
连日相处下来,月牙儿老是眉带轻愁不见一丝欢喜,待人接物是诚恳热心,但总觉 得少了一分生气,现下无论她是因何而笑,总是有了进展。
“你胡说什么!”笑花一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又羞又惊的混合情绪。他分明在调 侃她!
“你又生气了,我在赞美你啊。”坐在矮凳上的康谚很委屈地抬头抗议。
“谁要你赞美了?无聊!”掩饰不了自身的窘状,心一横,拿着摊平的棉布大力地 压在康谚脸上,惹得他哇哇低叫。
“你真狠,这般整人。”他故意可怜兮兮地诉不平。
“谁叫你多话!”
忽觉心情大好,文犀月自顾自地摸黑往大厅里走,若她此刻回头看,必定能看见康 谚宠溺的注视。
“不……娘、别走……秋娘……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睡梦中的人儿极不安稳地呓语连连。
“醒醒,月牙儿,醒醒。”同睡一室的康谚站在床沿,轻拍文犀月白皙的颊。
每到夜晚,睡梦中的她总是恶梦连连。
好不容易睁开眼,气喘不已的急促呼吸鼓动胸膛起伏。
“我……又作梦了。”她吃力地开口。
“嗯,你又作恶梦了。”他拿衣袖拭干她汗湿的额,语气渗着不忍及不舍。
顺了顺呼吸,她这才发现额头上多了一只手。
“你在做什么!”她推开他的手。
答应同睡一间房,只因花婆婆家没有多余的空房,可不代表他可以对她“动手”。
“别误会,我在替你擦汗。”康谚搔搔头,一步步向后退,返到门边那处属于他休 息的一床棉被。
她拉高棉被,盖住全身,往内侧翻动。
“这几天跟你同睡一房才知道你老是作恶梦,难怪脸色一直好不起,你要不要说出 你烦心的事,也许我能替你想想办法。”他温言说道。
“你帮不了我的。”
康谚明白她说的是实话,以他一人的力量是无法帮她报仇,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消极失意下去。
“好吧,不谈你的事。你有没有兴趣知道我的事?”
文犀月没开口。
他知道她在听,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是个孤儿,从懂事起就跟着师父练武了。 师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没遇过比他老人家更好更值得我敬重的人。 ”
文犀月悄悄翻过身,朦胧的月色淡淡洒落一室银白的浅光,依稀可看见康谚分明的 脸部轮廓。
“你师父现在在哪儿?”她悄声问。
“他老人家在天上享福呢。每回我看着夜晚的星星就仿佛看见师父在对我微笑。” 他的语气不具一丝哀伤,仅有虔诚的希望。
“你的师父离开你,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
康谚抬起右臂枕着头,清清的男性嗓音响起:“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他老人家辞 世的那一天我哭了。老实说我的伤心并没有持续太久,我相信师父在天上享福的同时也 不希望看见我失魂落魄,所以我很快的调适了心情,太沉沦于自我的哀伤是愚笨的人。 ”
“你的话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吗?”
康谚精明的眼神一闪而逝。
“我只是在陈述我的看法,你要想到别的地方去我也阻止不了啊。”
文犀月呼的一声掀开棉被,坐起身。
“康谚,你知道我的事了?”她猜道。
康谚翻身,背对着她,坏坏的笑着。
“我在等你自己对我说呢,你不说,我又能知道什么。”
盯着门旁的人影好一会,不愿泄露太多秘密,收回目光,再度躺回床上。
他老是有意无意说出令人狐疑的话,每回深入询问,他又一副吊儿郎当的嬉皮笑脸 样貌,想气也气不起来,反倒被耍得团团转。
“后来,你就一个人行走江湖吗?”不否认自己对他的背景产生好奇,往后或许还 有好长一段时间要相处,多知道点他的事也是好的。
“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四处捉拿通缉犯营生,顺道游走名山胜景,这种生存 方式再舒服畅快不过了。”
“游山玩水的生活啊!”她轻叹道。
“你羡慕我的生活方式?”他带着倦意的口音问道,早上的劳动工作消耗他大部分 的体力。
“羡慕又能如何?我是没办法再回复到无忧的心态了。”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像在 说给自己听的。
微粗的鼻息规律地传动,文犀月张大的眼沾了些许轻愁。
“你睡了啊?”
没得到回答,她侧躺身子看向门旁的人影,静静凝望了会,眼皮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
有他在,她就能安心了吧?
康谚和文犀月在梓朝镇待了半个月余,而今镇上居民也已恢复了健康,再无需要帮助了。
文犀月很慎重地将花婆婆赠予的衣裳摆进布巾里。她的私人物品本就不多,充其量 不过是康谚买给她的衣物。
收拾完包袱,抬眼探向房门口,就见康谚嘴上叼了根小草,百般无聊地倚在门上。 这名漂泊成性的男子就连收拾物品也颇有一套,几乎成精了。
“整理好就走了,花婆婆在外头等着。”康谚吐掉嘴里的叶片,以眼神示意。
文犀月不舍地打量房内简单的布置,待了十余日,这儿已让她产生了家般的感情, 花爷爷、花婆婆以及镇上的居民都待她极好,说舍得是假。
“产生留恋是无法随心所欲畅游山水哟。”看出她的心思,他话中有话的提醒。
“你不要说得像什么都懂似的,我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检视,看看是否遗漏了东西, 谁要你多管!”
一口气反责回去,她忿忿地推开他,迳自往外走。
康谚无所谓的耸肩,尾随其后,走进大厅。抬头一瞧,却发现小小的斗室中挤满了 前来送行的镇民,而早他一步出去的月牙儿已被不舍的花婆婆拉去说话,这等阵仗他可 没遇过。
“康相公保重啊!”
“有空别忘了来看看咱们!”
“是啊!别忘了大伙儿。”
一些年轻的青年陆续上前对康谚话别。这些日子,康谚已成了年轻人的领头人物。
“月儿,保重身子啊。婆婆真舍不得你离开,要是能在镇上住下来该有多好。”
花婆婆眨了眨濡湿的眼,句句充满了不舍。
“老伴,说什么傻话,你这样子,是让月儿为难了。”花爷爷扶着妻子,温声劝道 。
“花婆婆,月儿会永远记得您的,别难过了。”文犀月拉起花婆婆皱纹满布却温暖 的手,真诚地说出承诺。
康谚适时走上前,说道:“我们差不多该上路了,时间晚了恐怕赶不及太阳下山前 到邻镇去。”:文犀月应允了声,随着康谚步出花家门,镇民们依依不舍直送两人抵达 镇外,最后还是两人好言相劝才让众人离去。
天空万里无云,文犀月舒展手臂大大吸了口气,有种久违的新生气注入她枯萎许久 的心灵,忽觉心绪平缓,沉重压力少了些。
“你看起来快乐多了。”沉闷的哀愁,淡掉了。
调了调肩上的包袱,她伸手摸了摸脸颊。
“我没在笑,你有病啊!老是胡说,不懂你怎么看的。”
“不懂的人是你。走吧,有好长的路要走。”他轻推她背部,催促着上路。
“你没考虑过租辆马车?老是用走的不累吗?”这件事她早就想说了。
“我再考虑看看,到下个城镇再决定。”他迈步向前,惊讶月牙儿的转变,她已经 会向他要求了,是好迹象不是?
虚应的答覆她一点也不满意,小跑步追上前,一把扯住他衣袖。
“等等我!”
第四章
早晨,康谚才刚用完早膳便迫不及待拉著文犀月到衙门前的告示板旁。
昨儿个抵达王家镇时已是初更时刻,匆匆选了家客栈,安顿好两人疲倦的身体。
原本该租两间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