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呢?
小弟终于出现了。前些日子来,他一直显得很疲倦憔悴,落魄潦倒。
可是现在他却已换上一身鲜明华丽的衣服,连发髻都梳得很光洁整齐。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是什事让他忽然奋发振作起来的?
是不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终于将谢晓峰出卖给天尊,立了大功?看见他走进来,十几个人立刻全都围了上去,显得巴结而阴沉。
小弟的神情却很严肃,冷冷的问:「怎样!」
「不行。」十几个人同时回答。「没有法子?」「没有。」
小弟的脸沉了下去,眼中现出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襟。
这个年纪最大,气派不小,手里拿著的一个鼻烟壶,至少就已价值千金。
可是在小弟面前,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只被猫捉住的耗子。
小弟道:「你就是简复生!」
这人道:「是。」
小弟道:「听说别人都叫你「起死复生」简大先生。」
简复生道:「那是别人胡乱吹嘘,老朽实在不敢当。」
小弟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这鼻烟壶很不错呀!」
简复生虽然还是很害怕,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这方烟壶是整块碧玉雄成的,他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就连睡著了的时候,都压在枕头下面。
他听见有人称赞这身烟壶,简直比听见别人称赞他的医术还要得意。
小弟微笑道:「这好像还是用整块汉王雕出来的,只怕最少也值得上千两银子。」
简复生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大少爷也是识货的人。」
小弟道:「你那里来的这多银子!」
简复生道:「都是病人送的诊金!」
小弟道:「看来你收的诊金可真不少呀!」
简复主已渐渐转出话风不太对了,已渐渐笑不出来。
小弟道:「你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简复生虽然满怀不情愿,却又不敢不迭过去。
小弟手里拿著鼻烟,好像真的在欣赏的样子,喃喃道:「好,真是好东西,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还不配用这样的好东西。」
这句话刚说完,「吧」的一□,这价值连城的鼻烟壶竟已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简复生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比刚死了亲娘的孝子还难看,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小弟冷笑道:「你既称名医,收的诊金比谁都高,却连这样一点轻伤都治不好,你究竟是他妈的什东西!」
简复生全身发抖,满头冷汗,嘴里结结巴巴的不知在说什?
第三十七章 看破生死
他旁边却有个华服少年挺身而出,抗声道:「这绝不是一点轻伤,那位先生伤势之重,学生至今还没有看见过。」
小弟瞪著他,道:「你是什东西!」
少年道:「学生不是东西,学生是人,叫简传学。」
小弟道:「你就是简复生的儿子!」
简传学道:「是的。」
小弟道:「你既叫简传学,想必已传了他的医学,学问想必也不小。」
简传学道:「学生虽然才疏学浅,有关刀圭金创这方面的医理,倒也还知道一点。」
他指著后面的人,又道:「这些叔叔伯伯,也都是个中的靳轮好手,我等冶不好的伤,别人想必也治不好。」
小弟怒道:「你怎知道别人也治不好!」
简传学道:「那位先生身上的伤,一共有五处,两处是旧创,三处是这两天才被人用利剑刺伤的,虽然不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剑都刺得很深,已伤及关节虚的筋骨。」
他歇了口气,又按著道:「病人受了伤之后,若是立刻求医疗养,也许还有救,可惜他受伤后又劳动过度,而且还喝了酒,喝的又太多,伤口已经开始在溃烂。」
他说的话确实句句都切中要处,小弟也只有在旁听著。
简传学道:「可是严重的,还是那两处旧创,就算我们能把新伤治好,他也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脸色变了:「七天!」
简传学道:「最多七天。」
小弟道:「可是那两处旧创看起来岂非早已收了口!」
简传学道:「就因为创痕已经收了口,所以最多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道:「我不懂:」简传学道:「你当然不会懂,懂得这种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幸他却偏偏认得一个,而且恰巧是他的朋友。」
小弟更不懂:「是他的朋友!」
简传学道:「他受伤之后,就恰巧遇见了这位朋友,这位朋友身上,恰巧带著最好的金创药,又恰巧带著最毒的化骨散。」
他叹了口气:「金创药生肌,化骨散蚀骨,剑痕收口时,创毒已入骨,七天之内,它的全身一百卅七根骨骼,都必将化为脓血。」
小弟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没有药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小弟道:「也没有人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他的回答简单、明确、肯定,令人不能怀疑,更不能不信。
但是一定要小弟相信这种事,又是多痛苦,多残酷。
只有他知道简传学说的这位朋友是谁,就因为他知道,所以痛苦更深。
只有痛苦,没有别的。因为他甚至连根都不能去恨。
应该爱的不能去爱,应该恨的不能去恨,对一个血还没有冷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痛苦如何能忍受?
他忽然听见谢晓峰在问:「最多七天,最少几天!」
他不敢回头面对谢晓峰,也不想听筒传学的答复。
但是他已听见!
「三天。」
简传学的回答虽然还是同样明确肯定,声音却也有了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最少可能只有三天。」
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约三天时,会有什样的反应?
谢晓峰的反应很奇特。他笑了。
死,并不是件可笑的事,绝不是。
他为什要笑?
是因为对生命的轻蔑和讥诮?还是因为那种已看破一切的洒脱?
小弟忽然转身冲过来,大声道:「你为什还要笑?你怎还能笑得出!」
谢晓峰不回答,却反问:「大家远路而来,主人难道连酒都不招待。」
简传学的手一直在抖,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
「喝一杯」的意思,通常都不是真的只喝一杯。
三杯下肚,简传学的手才恢复稳定,酒,本就能使人的神经松弛,情绪稳定。
可是终年执刀的外伤大夫,却不该有一双常常会颤抖的手。
谢晓峰一直在盯著他的手,忽然问:「你常喝酒!」
简传学道:「我常喝,可是喝得不多。」
谢晓峰道:「如果一个人常喝酒,是不是因为他喜欢喝!」
简传学道:「大概是的。」
谢晓峰道:「既然喜欢喝,为什不多喝些!」
简传学道:「因为喝太多总是于身体有损,所以」谢晓峰道:「所以你心里虽然想喝,却不得勉强控制自己。」
简传学承认。
谢晓峰道:「因为你还想活下去,还想多活几年,活得越久越好。」简传学更不能否认生命如此可贵,又有谁不珍惜。
谢晓峰举杯,饮尽,道:「每个人活著时,都一定有很多心里很想去做,却不敢去做的事,因为一个人只要想活下去,就难免会有很多拘束很多顾忌。」
简传学又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芸芸众生中,有谁能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谢晓峰道:「有一种人!」
简传学道:「那种!」
谢晓峰微笑道:「知道自已最多只能再活几天的人。」
他在笑,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忍笑?谁能笑得出?
在人类所有的悲剧,还有那种比死更悲哀?
一种永恒的悲哀。
酒已将足。
仍末足。
谢晓峰忽然问:「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几天,在这几天里,你会做什!」
这是个很奇妙的问题,奇妙而有趣,却又带著种残酷的讥诮。
也许有很多人曾经在夜深人静,无法成眠时问过自己!
━━如果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在这三天里,我会去做些什事?
但是会拿这问题去问别人的一定不多。
他问的不是某一个人,而且在座的每一个人。
座中忽然有个人站起来,大声道:「如果是我,我会杀人!」
这个人叫施经墨。
在西河,施家是很有名的世家,他的祖先祖父都是很有名的儒医,传到他已是第九代,每一代都是循规守矩的他当然也是个君子,沉默寡言,彬彬有礼,现在居然会说出这一句话来,认得它的人,当然都很契惊。
谢晓峰却笑了:「你要去杀人?杀多少人!」
施经墨好像被这问题吓了一跳,喃喃道:「杀多少人?我能杀多少人!」
谢晓峰道:「你想杀多少!」
施经墨道:「我本来只想杀一个的,现在想想,还有两个也一样该死!」
谢晓峰道:「他们都很对不起你!」
施经墨咬著牙,目中现出怒火,轨好像仇人已经在他眼前,他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的头颅砍下。
谢晓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还有许多日子可以活,所以你也只有眼看著他们逍遥自在的活下去,很可能活得比你还快活。」
施经墨痴痴的怔了很久,握紧的变拳渐渐放松,目中的怒火也渐渐消失,黯然道:「不错,就因为我还可以活下去,所以也只有让他们活下去。」
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能够活下去,对他来说,竟似已变成种负担。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一个人要继绩活下去,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谢晓峰忽然转过脸,盯著简传学,道:「你呢!」
简传学本来一直在沉思,显然也被这问题吓了一跳:「我!」
谢晓峰道:「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出身好,学问好,而且刚强正直,想必一直都受人尊敬,你自己当然也不敢做出一点逾越规矩礼教的事。」
简传学不能否认。
谢晓峰道:「可是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会去干什!」
简传学道:「我我会去好好的安排后事,然后静静的等死。」
谢晓峰道:「真的!」
他目光如利刃,彷佛已利入他心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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