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泉杯酒下肚,侧头避过慕非衣的眼神,捉黠地看向连镌久问道,“连卿莫不是想赖了那顿宴请吧?”
连镌久故作苦笑道:“皇上何苦惦记臣这点俸禄?”
明泉摸摸鼻子道:“大约是和孙卿相处久了,不占点便宜便浑身不痛快。”
连镌久笑道:“好险孙大人不在,不然臣恐怕要成为第一个举债四处的一品大臣了。”
众人齐笑。
安莲突然道:“慕先生恭贺之酒尚未奉上。”
众人笑声骤歇,神色不定地看向二人。
如意机灵地新倒一杯酒,奉于慕非衣。
慕非衣接过酒杯,嘴角微翘,“皇夫殿下是希望小臣饮下此杯酒,还是奉上恭贺呢?”
安莲目光定定于其相对,缓缓道:“自然是兼而有之。”
慕非衣举杯道:“那小臣恭祝吾皇琴瑟和谐,恭祝皇夫举案齐眉!”说完,未及众人反应,已一饮而尽,扬长回座。
连镌久不得不再次圆场道:“臣特地准备了歌舞助兴。”说罢一挥手,等候多时的少女立刻水袖轻甩,翩翩而上。
明泉坐于上位,神情愉悦,不时与安莲交头相笑,其乐融融。
明泉拒收梳子,连镌久早有所料。各府官员既然将所收贿赂一一呈上,她又怎么能不撇清自己与慕非衣的关系,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只是慕非衣送梳子究竟是单纯的试探,还是另有深意呢?他究竟是投靠了高阳王,还是站在皇上这边?他转头看向慕非衣,却见他悠闲地斜坐席上自斟自饮,不时看向场上歌舞,笑容舒散,显然乐在其中。
这天下,只有两个人是他猜不透的。一个,是相斗多年的安老相爷。而另一个,就是永远漫不经心,出人意料的帝师斐旭。若他站到了高阳王阵营……恐怕安老相爷为了爱子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局势,果然越来越复杂了。
“连卿。”
他听到明泉一声轻唤,急忙回过神要站起。却见她摇摇头,与安莲双双步下台阶,“听说连卿今日为了武举之事,数过夫人香闺而不入。朕这杯酒既是为了感谢连卿连日辛苦,也是向各位连夫人赔罪。”
连镌久道:“皇上言重。臣不过尽本分而已。”
明泉笑笑,一饮而尽,又转身朝对席走去。
连镌久看着她雍容的背影,不由心生感慨,不过短短数月,当初一个锋芒毕露的青涩少女已懂得收敛锋芒,收买人心了。除去双方势力等因素,她与高阳王之争,看来已有四六之数。
虽然安莲后来帮她顶了不少酒,明泉还是觉得喝得有些上头。宴散后,匆匆回了寝宫梳洗,又喝了醒酒茶,身子才算爽利些。
一顿宴会却让她比批了一千本奏折还累。她叹息一声,正要躺上床,却见床铺上一只四四方方的匣子突兀地摆在一堆明黄中。
她怔住。会将匣子放在此处而不为人察觉的……没想到向来谨慎的严实也会做出莽撞之举。
她伸手将匣子打开。
一把象牙梳在橘黄灯光与深红锦缎相衬下,散发出艳光。
她将它取在手里,撩了绺头发轻梳两下。
梳子上的银白流苏与手上的青丝纠缠到一处,又慢慢滑开。她怔怔地看了会,才将梳子放回匣子重新躺下。
明泉合上眼帘,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在静寂的夜中声声如锤。
作者有话要说:
EG版送梳子:
明:晕!还东西还半拖半欠的!
斐:还有一半还抵押在银行……
明:那你还我这一半是什么意思?
斐:……看能不能也贷点款。
《帝色无疆》苏俏 ˇ寿诞(下)ˇ
暗淡月光细碎如银粉,将廊道上的两个人影密密地勾勒出来。
清风柔和如素手,又将两人的衣摆挑起挑落,拨弄不休。
如意看向安莲,满腹疑惑与忧虑几乎冲口而出,但对上那近乎沉寂的神色时,又咽了下去。如此数回,终于忍不住道:“主子为何由着斐旭在宴上胡言乱语?”
卷长的睫毛微微一动,敛去眼中滋生的莫名烦躁,“几时有胡言乱语?”
“好好的道贺辞,他非要将皇上与主子分开来说,这不是胡言乱语是什么?”看到他在宴上目中无人的张狂模样,真是憋不下这口气去。
安莲不答,信步走出廊下,沉默半晌才道:“若皇上还未歇下,请到喜容殿后院来。”
如意一脸喜色地应下,飞奔而去了。
安莲又站了一会,徐徐道:“帝师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想和皇夫谈一笔生意。”宫墙上,一个黑袍青年负手而立,湿漉的银发不时滴下几颗水珠,打在地上,混于尘埃。空中隐隐飘着百花凝露的香气。
安莲眼帘微垂,“若是拒绝呢?”
斐旭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那要看,拒绝的是安莲还是皇夫了。”
月光好似凝结成冰雾,在两人中间隔出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啪嗒--
一颗豆大的雨珠落在地上。
将冰雾穿透出一条缝隙。
安莲淡然道:“帝师何妨下来一谈。”
斐旭足下轻点,悠然飘落,衣袖挥洒处,翩跹若仙。
安莲与他一同走回廊下。
不一会,群云蔽月,大雨滂沱,来势汹涌,刷刷地罩出一张偌大雨幕,将天地连成一片。
安莲道:“帝师有何条件?”
“不问利,先问弊,看来这笔生意已经成了一半。”斐旭狡黠一笑。
“废门以通晓天文地理人心而誉满天下,这笔生意成功与否,帝师在来之前想必早有预料。”安莲的一番褒言说得不愠不火,反倒有几分雅嘲的味道。
“那在下所求,皇夫定然也很清楚。”
安莲转过头,黑如点墨的双眸犀利地盯着他的笑容,“不,我一点也不清楚。”
斐旭的目光也不偏不倚地迎刃而上,“我要的,不过是一双能偕白首的素手而已。”
安莲瞳孔微微一缩。纵然心里猜测千万遍,总比不上亲耳所闻来得震撼。“听闻当初皇上选秀,帝师功不可没。”何以反复?
“据说当初太子汤学政,高阳王出力也不少。”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安莲双目透露冷意,“若我不答应,帝师就要投向高阳王一边么?”
斐旭含笑不语。
安莲转头看向漫天雨幕,道:“皇上从未怀疑……天下若有一人决不背叛,那必然是帝师。”幽幽的声音穿过雨幕,化在浓浓水气里。
“与大权相握的皇夫相比,区区帝师,似乎更有理由择木而栖。”斐旭毫不所动。
“你不会。”话虽如此,他的口气却已经不如先前这般笃定。
“废门中人,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斐旭叹了口气,“就算我有心悔改,但此念自幼灌输,已经根深蒂固,不可自拔。”
安莲静默须臾,才缓缓道:“皇上顾念旧情,并不等于任人愚弄。”
“我从未如此以为。”斐旭伸了个懒腰,“不过希望皇夫在雍州平定之前,莫让我分心即可。”
“何谓分心?”
“比如,彻夜邀约……”斐旭眼睛微微眯起,笑容中透出丝丝危险,“夜深露重,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帝师这席话不嫌晚了么?”
“不晚不晚,刚刚好。”斐旭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好歹,我也被叫过几声……帝师嘛。”
你当真如此了解她?乃至连她心中所想也一清二楚?安莲只觉心脏被猛得揪起,一时痛闷不可言,气提到喉咙,却吐不出来。
斐旭突然偏头一笑,“看来与皇夫殿下的夜聊只能到此了。”话音刚落,走廊那头一簇灯光远远摇摆着过来。
“皇夫?”明泉怔愕地看着眼前白衣如洗的男子,美冠天下的面容上还残留几分来不及掩去的黯然。她看着他站在廊下,铺天盖地的水幕好似他的悲伤,无声席卷。
“皇上。”安莲抬起头,微微一笑,眼中温意缠绵,将适才的悲伤冲得一干二净。
明泉走到他面前,看着这张无可挑剔的容颜,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皇夫深夜相邀,可是樊州有变?”
安莲温柔地擦去她发上打湿的水珠,“不是。只是有份寿礼要送予皇上。”
明泉微愕,“不是已经送了一尊八宝观音,两串南海紫珍珠……”
安莲轻轻将食指放于她唇上。
她怔住。
安莲轻轻牵起她的手,慢慢穿过走廊,站在一个池塘前。
“这是……”明泉愕然地看着在雨中昂然挺立的满池荷花。
“玉花虽然精致穷极,栩栩如生,却美不出真花的勃勃生气,所以希望这一池真花,能为皇上带来生气活力。”
明泉惊喜地转过身,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皇上可愿意,与我一同照顾这池花?”
鼻息间依旧是梅花孤傲的香味,声音虽然淡淡的,但入耳的心跳却如两军对垒的鸣鼓般。明泉抿嘴一笑,正要答应,却听他又加了一句,“一生一世。”
背脊微微一僵,明泉强笑道:“若说莲花,朕身边已经世间最美的一朵了。”她还想说什么,却感到揽住自己的双手缓缓撤去,身体空虚如注,让她的心骤然若失。
安莲淡然一笑,“夜深雨重,皇上明日还要早朝,不如回去歇息吧。”
明泉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朕明日再来看花。”
安莲垂下目光,“恭送皇上。”
明泉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见他抬眸,又觉无话可吐,半晌才憋出一句,“皇夫也早点休息。”
长廊屋檐上。
一个银发青年连打三个喷嚏,缩着肩膀把衣服绞出一把水,喃喃道:“真不知道阮汉宸雨天会趴在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纠结了很久,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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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莲送礼EG版:
安:看,我送你的一池荷花!
明:……
安:漂亮吧?漂亮吧?
明:……
安薄怒:你怎么不说话?
明:朕的游泳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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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别字改了,天气问题,也稍微修补了下,汗~
《帝色无疆》苏俏 ˇ调令(上)ˇ
明泉把地图摊在案上,让连镌久、独孤凉聚过来看。
“帝州东临缅州,北连戚、胜两州,西接雍州,南邻鄄州,乃大宣中枢所在。”她食指落在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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