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羽煌慢慢眨了眨眼睛,“皇上若信不过我,何不直接将我拿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一个黄正武再加几个大内高手,应是够了。”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她心满意足地呷嘴。一个粗俗的动作,由她做来,也是优雅至极。
“哦?”他斜眼,桀骜地睥着她。
她手指在茶几上划了几个圈圈,“因为有人让朕先不要动。”
他的睫毛微抖,“那个人对我真是不错。”
“的确不错。”
“不过皇上有没有想过,”他声音陡然转低,“若刺客真是我派来的,你刚才就不该让黄正武出去。”
“想过。”她托腮点头。就是想到得有点晚。
他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激得眼神一凝,“那皇上是有十足把握了?”
“没有。朕、孙卿、沈卿加起来,也比不上你的一只拳头。”
“那皇上是准备任我宰割了?”
“也许吧。”她叹了口气。
跋羽煌盯着她。
“若跋卿要杀我,自斐旭离开起,至少有十七八个机会。”黄正武一直在门外巡视,孙化吉和沈雁鸣的武力可忽略不计,“所以朕才好奇,跋卿究竟要做什么?”
跋羽煌缓声道:“即使我说,人不是我派来的,你也不会信了?”
“那人……到底是不是你派来的呢?”她反问。
他凝视她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不是。”
明泉回望他,明澈的眼波因而渐起涟漪,“卿可愿以北夷之名起誓?”
跋羽煌眼中怒意迸现。
明泉的视线毫不怯弱得与他在半空交接,互不相让。
“我以北夷之名起誓,并未派刺客刺杀大宣皇帝。”低沉的声音旋绕在昏黄的火光下,如魔咒般,一轮一轮,陷入人的心里。
恩,只要她没死,就可以不算刺杀。明泉嘴唇的尖角好看得扬起,“是朕多心了。”
“皇上这算是道歉么?”跋羽煌咄咄逼人。
明泉收回目光,重新啜起水,“恩。”
跋羽惶忽而邪媚一笑,“皇上若是愧疚,不如以身相许吧。”
“难道我们不是夫妻吗?”她不温不火道。
跋羽煌一怔,眼中闪过一道复杂难解的光芒,随即朗笑道:“不错,不然我也没有机会和大宣右相称兄道弟。”
明泉持碗的手一顿。
“皇上,沈郎伴额头好烫。”孙化吉的惊呼适时插进来。
明泉双眉一蹙。为防消息走漏,因此随员里并没有御医。“取几颗清莲玉露丸给他服下。”
孙化吉答应一声,稀稀索索得在包袱里找着。
打斗声若近若远,黑漆窗外,银亮的剑光闪烁不定。
侧耳倾听了会,斐旭的声音石沉大海,她咳嗽一声,“跋卿猜……刺客是谁派来的呢?”或许是屋里太寂静,明泉的声音显得有些幽荡。
“不是想做皇帝的人,就是很恨皇帝的人。”他随意道。
“这范围大了去了。”她谓叹。不扯她认识的,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皇帝,恐怕是天下被骂得最多的人。
“不过天下有这等实力的,恐怕寥寥无几。”
“跋卿不正是其中之一?”
“勉强算是。”
她眨着清澈亮眸,“那卿是想做皇帝的人?还是很恨皇帝的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俯低头,鼻尖于她面颊只有一指甲盖的距离,“我不已经是皇上的人了么?”
做皇帝的人……也能这么解释。明泉捏着发红的耳垂,转开头道:“不错不错。”跋羽煌调戏的功夫的确不错。
跋羽煌面露冷嘲,却在她转回头的一瞬又恢复平静。
“跋卿猜……会不会是高阳王呢?”不甘如此败下阵来,她又牵起一个难题。
他微怔,转眸看她,却见她笑容潋滟,并无半分不悦,“皇上的兄长,只有皇上最了解不过。”
“所以才让卿猜啊。”
跋羽煌哂道:“皇上今天的话特别多。”
明泉笑道:“因为今天的夜特别长。”
他靠墙,闭上眼睛,“皇上不如先歇一会。”
“……好。”明泉手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朝窗外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瞥。
突围
天色近白。
黄正武再度进来。
“战况如何?”明泉揉着眼睛,密布的血丝藏不住。
“刺客攻势暂缓,双方仍在胶着。”
明泉哦了一声,低喃道:“莫非他们不怕白天曝光。”
话音虽轻,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也让他们同时一凛。在雍州地界不怕曝光的刺客……答案不言而喻。
“一味防守,恐非良策。”跋羽煌淡淡开口。
明泉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跋卿有何高见?”
“皇上信得过我?”他嘲弄道。
她干笑两声,“大家同坐一条船,何分彼此。”
跋羽煌似是余怒微消,鼻子轻哼了一声。
黄正武眉头一皱,正要呵斥,抬头却对上明泉凌厉的警告眼神,立刻低下头去。
“突围。”跋羽煌迸出两个字。
明泉敲着桌面,踌躇道:“东南北都被包围,莫非我们须从西面突围不成?”
黄正武急道:“万万不可,西面恐怕是诱敌深入之计。”
“激战一夜,体力应到极限了吧。”跋羽煌没有正面答复,而是望着天色,“帝轻骑也该乏了。”刺客人马多于两倍,他们人人以一敌二,即使骁勇如帝轻骑,也应该透支了。
明泉眼神一冷,随即笑道:“难道要我们等他们打呼噜的时候再走?”
孙化吉摸着下巴,疑惑道:“臣有一事不明,刺客他们此来,究竟为何?若对方东南西北四面加起来真有上千兵马,何需伏兵?”
不错,帝轻骑再厉害,也敌不过几倍的人马。
明泉悠道:“莫非是……空城计?”她求教地看着跋羽煌。后者也看着她。
“皇上英明睿智,不如选一条吧。”他含笑不语。
“朕有的选么?”东南北三面的人马只能堪堪对峙,无论从哪方突围,都必须从另两路调集人手。两路失守,结局更不堪设想。西面是唯一的出路。
这……就是他的目的么?
跋羽煌眸光动了下,缓缓开口道:“有。”
“比如?”
“东面。”
她屏息等他的解释。
“南北刺客既使诱敌之计,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调半数人马佯追,将他们逼开,剩下半数人马与东面集合,以夹击之势突围。”
她侧头看黄正武,“此计有几分把握?”
黄正武皱着眉头,“突围不难,就怕前方还有伏兵。”
绕来绕去又绕回原题。
不待她思索,便闻斐旭的声音突至:“东面。”
明泉沉吟半晌,“但凭跋卿做主吧。”
跋羽煌若有所思地瞄了眼窗外,“黄正武接令!”
黄正武一楞,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明泉,只见她微微颔首。
“臣在。”
“待南北刺客下一波战退,帝轻骑佯追一里,再兵分两路,一路绕回东面,从两侧夹击!东面且战且退,引敌深入,以配合另两路人马。”
“遵命!”黄正武当惯副手,发号施令未必行,执行却很快。身子一转,人便去了。
跋羽煌瞟了眼默然的明泉,“皇上似乎仍有顾虑?”
“朕只是在想……那些村民究竟到哪去了。”她轻轻道。
黄正武突然又匆匆跑回,“启禀皇上,有官兵自东面来了!”
“多少人?距离多远?刺客有何反应?”她倏地站起来。
“大约两三百人,距离百丈,刺客仍无退意。”
明泉低喃:“该如何是好?”难道官兵和刺客是一伙的?
等了等,未闻斐旭答话,却听跋羽煌先一步道:“从西面走。”
西面?明泉小心收拾情绪,抬头,正要开口,便听跋羽煌冷嘲道:“皇上若是信不过我,大可留在这里。”
连伪笑的面具都不屑带了?明泉嘴角动了下,“一切听跋卿安排。”
当明泉上马的时候,官兵已经蝗急得与刺客融到一处,帝轻骑有序地缩拢,将她保卫在中心。双方的伤亡比想象中惨重,地上尸体虽然不能说堆积成山,血却已染红了大片土地。
“点子出来了!”
“在那里!”
尖锐的叫喊立刻点燃刺客仅余的斗志,场面顿时激烈数倍!
流箭密布,自各处飞射过来,有几个帝轻骑以身作盾,明泉虽看不见,那箭矢入骨的清脆声却穿过重重呐喊,敲在她心灵最深处。
跋羽煌跃到她鞍后,将她箍在胸前,卷袖横扫,近身的箭又被挡了出去。
思绪拉回,身体上桎梏让她极度不适。“跋羽煌,朕可以自己骑。”
跋羽煌置若罔闻地一夹马腹,马冲如箭射。
黄正武见状叫名大内高手护送沈雁铭,自己立即跳上孙化吉的马匹,紧跟呼啸而去。
沈雁鸣烧得正晕,昏沉间只觉得有人将他扶到马上,然后抱着他颠簸起来。一身柔弱的骨头顷刻要松掉般。
飞驰数里,明泉见跋羽煌双眉紧锁,脸色阴沉可怖,心不禁提到嗓门。
“跋卿……欲去何处?”她的声音消融在风里,断断续续。
“地狱。”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胸腔,震得她脸一阵发白,“皇上怕了么?”
疾风利刃般地刮着面颊,明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中颤抖,“朕只是想知道……北夷的地狱可有马车往来大宣。”
他轻嗤作答。
马复行数里,却是三岔口。
“分头走!”跋羽煌气沉丹田,传声数丈。
明泉心里一沉,吃力扭头望去,却见跟在后面的帝轻骑大约一百来人,分了一半去另两条路。黄正武和孙化吉倒是不离不弃,一直保持一个马身的距离。
心下稍安,明泉眼睛努力辨析四周,但见沿路青山对出,人迹罕至,前路茫然。
“皇上……”跋羽煌的声音好似来自九天之外,在风中飘荡不可捉摸,“还记得我的妻儿么?”
在节骨眼提起这个?明泉有种不好的预感,“跋卿?”
“他们都死了,” 他俯在她耳边,声音轻柔如情人的呢喃, “死在自己亲人屠刀下。”
“……”
“那个拿刀的人,就是我的父亲……跋羽尉戥!”
明泉的心脏一缩!
“我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和今天差不多,又冷又阴。他们身体里的血很红,溅出来,沾到哪就红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