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掂量再掂量。
“既然皇上宠幸安莲,本宫也不能落后。”她眼神一厉,“但是安莲心计甚深,千万莫被他的外表所惑,不然……彭挺就是下场!”
“他不是病故?”
常太妃喝茶未语。
金伯雨若有所悟。
“若是安莲接纳你,你进宫的希望便又多了一分。”她搁下茶杯,慢条斯理道。
“此话怎讲?”他眼睛一亮。
“在这宫里生存,总是需要盟友的。”她说得意味深长。
盟友?“那安凤坡……?”
“你只需与安莲交好,其他莫管。”她微微一笑,似乎又回到了那位慈爱的长者,“即使进不了宫,这个官也是做定了。”
金伯雨立时信心百倍。他自己斟了杯茶,突然问道:“表姨,你当时的盟友是谁?”
常太妃的笑容顿时隐没。
他只觉得那慈祥的目光顷刻化作刀刃,在面上深深划过。
风雨
安莲负手站在梧桐树下,黑玉长发以银绸随意束绑,衬着露在大氅外的半截珍珠般光洁的脖子,写意如泼墨山水,精致胜鬼斧神工。
毛尖般的梧桐嫩芽在微风中轻颤,好似向地上的新草点头招呼。
如意双手缩在袖子里,站在他身后眼观四方,注意周遭动静。进宫后,他总算明白什么是步步为营,什么是步步惊心。普普通通一句话,换了个人,换了种语气,就能变化出千万种态度和意思来。
自从皇上下旨恩许他与冯思源留宫伺候,这明箭暗箭便从未断过。莫说其他宫里的,就连长庆宫,也有不少太监给他使扳子,耍手腕,初几次都是靠着安莲才勉强保下来。他这才知道这表面富丽堂皇的宫殿下埋藏着多少罪恶与阴谋!于是他开始学着自己慢慢爬起来……
既然进了宫,他便不能让安府的人说主子看走了眼,挑了个不中用的货色!
梧桐叶间,一个小太监正领着个身着深绿长袄的妇人正低头急步走过。
“主子。”他轻唤一声。
安莲抬眸而望,点了点头。
如意立刻撒腿朝那个妇人跑去。
那妇人冷不防道边竟冲出个人,退了两步,脸色颇是惊疑不定。
“如总管。”那小太监一见是他,立刻满脸堆笑,眼睛滴溜溜地朝他身后望去。
如意啪得一下打在他脑门上,笑道:“朝哪看呢?”
小太监摸着头,嘿嘿直笑。
“她是谁?”
“徐蓄子的亲眷,刚见完,正领着出去呢。”
如意打量了她几眼,漫应一声,“行吧。你先去,我还有事找她。”
小太监面露为难之色。
“怎么?怕我办砸你的差事?”如意斜着瞅他一眼,低声道,“那徐蓄子每次来长庆宫都是冷冷淡淡的,他和主子交情好,我没话说。但好歹他的亲眷总该知道些规矩吧。”
小太监恍然大悟,看了眼那妇人,颇有恋恋不舍的意思。
如意又拍了他一下,笑骂道:“瞧你那出息!果真有好处,还能漏了你去不成?”
小太监这才眉开眼笑地走了。
那妇人抬头看了眼小太监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他,倒也不急着走。
“这边走,我家主子要见你。”如意撂下话,径自朝前走去。
妇人眸光闪了闪,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
梧桐树枝叶稀疏,好在树木众多,人藏在里面,倒也隐蔽。
如意走到跟前,刚要介绍,却见那妇人在几步处站住了,整理了衣鬓才姗姗行来。
“小妇人见过安大人。”
安莲目光微动,“你见过我?”
妇人微笑摇头,“外子不过区区禹城宣抚使司副使,并无机会见到安大人,小妇人只是斗胆猜测罢了。”她笑容中带着不言而喻的自信,“当今天下能有如此风采的舍安大人其谁?”
“徐夫人过奖了。”他容色淡淡。
徐氏也不多言,转而问道:“不知安大人召见小妇人有何吩咐?”
安莲墨黑玉瞳隐约有了怜意,“夫人可知今日所为会有何种后果?”
徐氏脸色微变,强笑道:“不知安大人所指为何?”
他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徐氏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叹气道:“其实一切都已在安大人算计之中,又何必故作姿态呢?”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如意在一旁听了,脸顿时拉了下来。
“只是安莲的算计中并未包括夫人。”安莲竟承认了,“绿衣小仙,百里红胭……没想到神医传人竟会下嫁于武官,更为想到他找了你五年,你却已经嫁作人妇。”
徐氏惨然一笑,“他虽找了我五年,可从未离开过她。”
安莲嘴角动了下,却是化为轻叹。
“这五年来,我过得很好,也希望能一直好下去。”
“那夫人就不该来趟这混水。”
“我既已嫁入徐家,便是徐家人,自当为他们打算。”她顿了顿,“何况我所做有限,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安莲沉默了下,“夫人以后有何打算?”
“不劳安大人操心了。”她淡淡道。
如意脸拉得更长,刚想说什么,却听安莲吩咐道:“送徐夫人出宫吧。”
如意呆了下,却见徐氏人已走远。
新顺二年的二月,注定是多事之秋。
彭挺暴毙风波刚平,徐克敌便在储秀宫服毒自杀。等被人发现时,呼吸已停,回天乏术。
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瞧长庆宫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恐惧。
徐家的人上折子想要领回徐克敌的遗体,安莲破格准了,这在本朝尚属头一例,不过慑于他最近的威势,倒也没人跳出来反对。
天阴沉沉的,下起连绵小雨,似想冲刷这座宫殿的血腥之气。
安莲坐在檐下烹茶。
如意守在一旁,昏昏欲睡。头重重地点了下,又茫然抬起,他眨巴眼睛看向四周,一袭白衣正从假山后转出来,瘦长的身材,冷峻的脸庞。
“安……蓄子大人。”他的舌头艰难地打了个转。
安凤坡身上湿了好几处,墨黑的发丝上结满小水珠。
安莲将茶水轻轻倒掉,又重新斟上,全神贯注。
“好雅兴,”安凤坡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起刚盈满的茶杯,放在鼻尖下轻轻一晃,“清香宜人,果然是好茶。”
安莲又将第二杯倒掉。
“你不好奇我为何来找你?”他忍不住问道。
安莲娴熟地倒上第三杯,淡然道:“你若想说,自然会说。”
安凤坡目光定在他脸上,仿佛看不够似的,随后苦笑一声,“我的确很想说。”他清了清嗓子,“徐克敌的嫂子来看他的第二天他就自杀了,你不觉得这事很巧合么?”
他又径自接下去道,“这自然很巧合……尤其他嫂子原来是昔日的绿衣小仙。”
安莲又将第三杯茶倒掉。
“向来置身事外的安大人居然会为徐克敌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破例……这是我第三件好奇之事。”
第四杯水斟上。
“所以我特地派人去查探了下徐克敌的尸体。”他语速放慢,目光幽深地看着安莲。
安莲放下茶壶的手稍顿了下。
“现在徐家应该很热闹吧,”安凤坡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一个原该醒的人却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徐家想瞒天过海,以徐克敌假死来结束徐彭两家的恩怨,计算得虽然不错,可惜,算漏了一旁虎视眈眈的人。
“是他的意思?”安莲终于放下茶杯。
安凤坡不屑一笑,“老头子?也许吧,徐克敌假死后,彭徐两家的恩怨就一笔勾销,这样接收两家兵力的构想可要拖上一阵子了,我顺手解决这个麻烦,大家都会省事,不是么?只要彭徐两家继续不和,我们的机会就会更多。”
安莲将茶又缓缓泼了出去。
“难道你现在不想知道百里红胭的结局?没人会把失职扛在自己头上,只能是神医的药出了问题。”徐克敌在棺材里变成死尸,这个黑锅只能有一个人来背。
“她自会照顾自己。”
“或许我该换个人问,有人会对她更感兴趣。”安凤坡意有所指。
如意突然朝外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进来,朝安莲眨了眨眼睛。
“看来,你有贵客了。”他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见如意脸色古怪地看着他,心中生出几分不悦,“你家的小童还需磨砺啊。”
如意嘴角抖了下,恭敬道:“恭送安蓄子。”
安凤坡望了安莲一眼,眸中忽明忽暗,转而自嘲一笑,缓缓离开。
等他走远,如意才小声问:“主子,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这茶只是用来洗杯子的?”
安莲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看他喝下去不好吗?”
如意一楞,心中暗道:简直好极了。
自明泉离宫后,暖冬阁便被闲置下来。
楼前树叶沙沙寂寥,小道积水湿漉坑洼。
安莲一身棉白,独自撑伞而行。臃肿的长袄穿在他身上,别有雍容。
行至楼前,门从里轻轻打开,走出一个微微发福,却英俊挺直的中年男子,白皙的面孔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安大人。”
“连相。”安莲收起伞,放在廊下。
连镌久微微一笑,返身回屋。从以前到现在,他们向来无须多言客套。“安大人可知……高阳王进京了。”他面上平静如镜,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安莲眸光一闪,心下有几分了然。连镌久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若非事态严重,决不可能冒内外勾结之嫌进宫见他。“每年三月,各地官员进京述职是惯例。今年皇上祭祖,也只推延半月。高阳王思念母亲,来早稍许,也是常情。”
连镌久点头称是,“往年送礼都是你我联名,因此特地来问今年可还是比照旧例?”
此问多余,两人心知肚明不可能相同。去年的安莲还是右相,去年的明泉还是公主。不过连镌久如此说却有试探的意味。一试安家的态度,是不是一心一意忠于皇上,二试明泉的看法,对高阳王到底只是戒心,还是有了杀心。不过这番试探按在先皇托孤儿重臣连镌久的身上却有些多余。除非……安莲心下一沉,连镌久对明泉的忠心已经开始动摇了么?
“须问过皇上再定。”他不动声色道。
连镌久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笑道:“想不到大宣第一公子成亲后,也是惧内一名。”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