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焕之咳嗽一声,“你起来回话。”
衙役这才恭恭敬敬地站起来。
“杨大人的话到底比本王的管用。”高阳王话音一落,衙役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行了,”高阳王忍不住笑出来,“你怎么像是专门来敲木鱼。”
几个小官急忙一同赔笑出声,却发现几位尚书依旧板着脸孔,立马收了表情。
“连相伤势如何?”
衙役急忙道:“很严重。”
“多严重?”
“那血一盆盆得往外端,里里外外都是人……”
高阳王朝杨焕之他们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那就是死不了了。”
衙役啊了一声。
“你可有见到人?”
“不曾,只见了几位夫人。”
段敖突然开口问,“她们穿着打扮如何?”
“十分朴素简单,而且形容憔悴……”
高阳王与几个尚书同时笑出声。
众官员不明所以。
段敖解释道:“连相几位夫人是出了名的爱美,平日打扮自然千娇百媚。连相是傍晚受的伤,几位夫人伤心忧虑尚且不及,又怎会有闲情改装易容。”
杨焕之皱眉道:“以连相之谨慎不可能出此等疏漏。”
“那就要问范大人了,”段敖冷笑道,“不知范大人下手留了几分情?”
范拙面无表情道:“不知。”
“人是你伤的,又怎会不知?”
“段大人有何凭证?”
沈儒良沉吟道:“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范拙脸色大变。
“空城计。”
高阳王见众人难看的脸色,淡淡道:“若是如此,连相此刻……恐怕正是在生命交关之际。”
思采突然跑进来,欲附在他耳边耳语,却见他偏开头,“在座都是朝廷坚石,无不可对其言。”
思采低应一声,道:“适才连相府来了几个宫里的人,进屋子里去了。”
“宫里?哪一宫?”范拙皱眉问。
段敖冷道:“吏部尚书几时还管起内宫之事?”
杨焕之与沈儒良互看一眼,都有些一筹莫展。范拙与段敖交恶,明显不能善了,还有大宣左相生死未卜,高阳王心思叵测……现在又扯上内宫,如此烂摊子,恐怕就算皇上立刻赶回来,也不知道要如何收拾。
范拙不理他,只看思采。
思采轻声道:“长庆宫。”
安莲?
所有人不禁眉头一皱。
“洁侍臣驾到!”
尖锐的男音道尽内宫特色。
众人互看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诧之情。
旨意
平日里宽宽敞敞的户部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小官的轿夫们拼了命得往旁边挤,尚书们的轿夫又好些,只是作样子地朝前走两步,避开正门。高阳王的轿子直接抬到了户部里面,郑旷与其他户部官员面露不悦,但见沈儒良神色如常,只得静默不言。
仪仗如龙,两个随侍太监走在最前,敛目垂手分立两侧。
“臣等参见洁侍臣。”一干人等站在门槛内,声音整齐划一。
高阳王悠然坐在正堂里面,闲闲地啜着茶。
“免礼。”此声一出,范拙等人都有丝恍惚,当初同袍,日闻其声未觉有异,如今一帘之隔,听之竟如高山流水般清灵曼妙。
“谢洁侍臣。”
礼数过后,众官员谁也未开口,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井然不动。
后宫之臣出宫自是不合规条,但安莲何等人物,他既然敢来,必有所依持,只有笨蛋才会明目张胆地找这个茬。
“养颐宫姚芝见过几位大人。”一个年越四十的宫装女子自后一辆双人驾辇中翩然而出。
范拙等人连道不敢。
“郑旷大人何在?”姚芝落落大方问道。
郑旷一怔,上前一步道:“本官在此。”
姚芝越过众人,走至安莲车辇前,恭敬平伸双手道:“请旨。”
帘子掀起,出来的却是如意,只见他手托圣旨,郑重地递到她手上。
“郑旷接旨!”姚芝拿到圣旨面色不变,双眼平视于前。众人先是一怔,随即下跪接旨,她的目光越过顶顶官帽,正好与高阳王相触。
“无须备香案了。”姚芝淡然收回目光,将圣旨交于郑旷手中。
郑旷只觉双手内的卷轴好似滚烫,熊熊燃烧般。平了口气,他缓缓将卷轴打开。扑面字迹娟秀清雅,他却每看一字,心惊一下。看到落款处,那暗红玉玺印章如警钟一般敲中脑额。郑旷暗吁了口气,将圣旨小心卷好,又递还给姚芝,“臣郑旷谨遵圣谕,万岁万岁万万岁。”
范拙等人面面相觑。这圣旨一没宣,二没传,郑旷看完后,又还了回去……皇上和安莲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姚芝平托圣旨,看向高阳王。
高阳王苦笑起身,“姚姑姑是让本王接旨?”
“高阳王请。”
他叹了口气,“当年一别,已是数个年头。”
姚芝目光微动,声音轻柔几分,“请高阳王接旨。”
高阳王轻敛下摆,“臣高阳王尚清接旨。”
姚芝将圣旨放于他双掌上。
高阳王将其慢慢推开,又慢慢合拢,仿佛其中内容早已了然。“皇上果然留了一着好棋。不过……”他漫不经心地拖长音调道,“即使皇上有意册封安侍臣为皇夫……与这户部的银子也无甚关联吧。”
此话一出,各人神色各异。
郑旷已见过圣旨内容,因此毫不诧异。段敖与沈儒良则不动声色地低着头,看不出喜怒。范拙勾起冷笑,似早有所料。惟独杨焕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表情最为意外。
姚芝笑道:“高阳王此言差矣。皇上让太妃娘娘准备册封皇夫大典,却又不想太早张扬。留下圣旨只为了不时之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准备拿出来的。如今,户部的银子正是太妃娘娘所需。还请高阳王高抬贵手。”
此圣旨只简明说了册封之事,其余皆是让文武百官内廷后宫听从古太妃安排。这正是明泉高明之处。她若留下圣旨立即册封安莲为皇夫,代掌天下军机要务,不但会寒了满朝文武之心,还会引起对圣旨的种种猜测疑窦。试问若真想让安莲代掌朝务,为何不在离京交代清楚?她将矛头全引向准备册封之事上,一来是让众人知道安莲即将为皇夫,不敢明目张胆与其相驳,再来也好给古太妃便宜行事的权力。自然,古太妃身后所站之人,还是安莲。与势力交错复杂的常太妃相比,向来清心寡欲的古太妃更得众人信任。
这封圣旨兜兜转转,绕了九曲十八弯,为的还是遏制朝臣,以防万一。
范拙冷笑接口:“莫非在皇上眼中,册封之事尚在黎民生死之上?”
姚芝含笑不接他的话茬,“皇上又无通天彻地之能,焉能算到奉堤之灾。不过做奴婢的,也不敢妄揣圣意,还请各位大人行个方便,先将银子的事情缓一缓,或是上折由皇上定夺,或是等皇上回京再说。”
“恐怕奉堤的百姓等不得。”
姚芝转向高阳王道:“天下江山乃是尚氏江山……高阳王于心何忍?”
高阳王转向安莲所在的车辇,“安侍臣以为呢?”
“久闻高阳王爱民如子,想必早有应对。”清泠的声音自帘后传出,“京城一行,王爷收获如何?”
高阳王意味深长地一笑,“颇丰。”
若当时户部银到手,卢镇邪一路挺进京城,他会毫不留情地下令挥军北上,易主江山。幸好,明泉并未太辜负父皇的嘱托,也让他的遗憾未够深刻。
“马太妃十分思念王爷,请王爷有空进宫相聚,以享天伦。”
高阳王怔了下,失笑道:“没想到母妃会请安侍臣带讯,倒也有趣。”
这下轮到安莲微诧了,莫非马太妃想偷溜出宫之事并非高阳王授意?
“范老年事已高,本王与他又是多年至交,想为其辞官引退雍州……”高阳王踌躇了下道。本来还想留他在朝中呼应,不过见今日他张狂举止,是宁愿玉石俱焚,不愿滞留京中,只好一同带走。
气氛顿时凝重。
范拙乃是两朝重臣,位居六部之首,岂是随意能带走的?
“也罢。”车辇中淡淡道。
段敖等人脸色一紧。莫说安莲此刻还未正式登上皇夫之位,即便是登上了,恩准一品官员告老还乡也嫌越权!当然,他若不如此说,恐怕高阳王未必罢休。可他如此说了,今后一切矛头麻烦都将指向他!
高阳王暗叹。有勇有谋,明泉何等有幸,将其收归旗下。或是……父皇早已为她连这步棋都埋好了?置于身侧之手悄然紧握。
如意钻出车辇推了把太监。
那太监猛然一省,扯起嗓门道:“摆驾回宫!”
待他们走后,一个青年才从范拙侍从里走出来,面带惶色地看着高阳王子,“王爷。”
高阳王似笑非笑道:“范大人的轿子可舒服?”
“是范大人强行……”
高阳王不理他,转头对范拙道:“这厮当人质可还听话?”
范拙面无表情道:“也就这点子用吧。”
进了长庆宫门,姚芝即告退回去。
平昭殿门外,几个清惠宫的太监正窝在一处,指指点点,见了安莲急忙行礼,“奉常太妃娘娘之命,将费海英带到。”
费海英跪在大殿,垂头低面。
安莲微一颔首,“你与马太妃如何相识?”
“母亲病重,马太妃派人给了银子。死后,又给钱殓葬。”他的声音低沉,听在耳里有种不绝的嗡嗡声。
安莲点点头,“去吧。”
费海英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砰砰磕了两个响头才转身离去。
如意忍不住问道:“就这样放他走?”
“不然如何?”
如意呆住。的确,不然如何?马太妃人尚在宫中,费海英又有何罪名?“可他……是马太妃的人?”
“谁不是谁的人?”安莲漠然问。
谁不是谁的人?如意无语。他是安莲的人,姚芝是古太妃的人,张富贵是常太妃的人……这宫里,谁不是谁的人?
一个小太监缩着脑袋在门口轻禀道:“金伯雨公子求见。”
如意皱起眉头。这个金伯雨三天两头来蹿门子,又常常不知所谓地问东问西,实在是讨厌至极。他转头看安莲,但见他下眼皮已有淡淡疲倦……
“不如……”
“沐浴更衣。”安莲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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