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适合,”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宫里的规矩很多。”
孟子檀的眸子渐渐亮起来。
“其实我很羡慕你。”她低头看着鞋尖,“所以,我不想让你有一天去羡慕别人。”
孟子檀突然站起来,腰际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软剑。
明泉莫名地抬头看着他。
“看过剑舞么?”他一个纵身跃到月下,姿如苍松。他嘴角掀起一丝微笑,真气灌入剑身,剑直如竹,“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奇+書网…QISuu。cOm],今夕是何年。”长剑击空,直指明月。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长剑一收,双脚在半空轻点,衣袂翻飞,竟如真的要乘风而去般。“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剑随身转,挑起朵朵剑花,如轻波逐浪,洒下银光片片,“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蓦地拔身而起,跃起数丈,空中一个翻转,俯身冲下,剑尖在地上轻挑,人如陀螺般速转几轮,落在地上收剑而立。
黑发在空中轻舞,他双目成凝,看着她一眨不眨,轻声念出最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雨夜
窗外,细雨芭蕉的稀琐声不断。
明泉闻着空气中微潮的湿气,瞪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帐顶。
雨声渐大,滴答滴答个没完。
风声,萧索。雨声,萧索,视线可及的一切都萧索到了无生气。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自己还是活着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孟子檀的目光在那刹是那么明亮,明亮到让人移不开眼。但他转身的背影又是那么坚决,坚决到她发不出挽留之声。
双拳一紧,她猛地掀起被子,抓起外衣跑到黄正武房间门口,拼命敲门。
黄正武起得很快,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一把剑,“谁……皇上?”
“回宫。”明泉赤脚踩在地板上,乌发散乱,眸子清亮若晨曦之霜,“朕要马上回宫!”
马车在雨中疾驰。黄正武另择快马,先一步去开宫门。
黑蒙蒙的天,被密密麻麻的针雨覆盖,马车在雨里,无处可藏。
明泉将车帘掀起一半。外头风吹雨斜,打在她的鞋面上,一会就湿了一半。脚趾贴着冰冷湿漉的鞋面,凉到心头。
气势磅礴的宫殿很快出现在路的尽头,宫墙一寸一寸地上升在视野内。
宫门大敞,黄正武恭敬地等在一旁,马车长驱直入。
周围的墙,周围的景都是熟悉的。
明泉的心定了下来。
马车行驶渐缓,最后停了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撑伞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的男子。白衣如天上皓月盈辉,姿清如秋夜晚风拂面,雨打在他的衣袖上,好似亵渎一般。
这个人,是在等她。
脑海突然涌起这个念头,心像被无数团棉花塞满般透不过气来。
她猛地跳下车,朝他跑去,鞋子踩得一路水花飞溅。
伞移到她的头顶上,雨水在伞下斜飞。
“皇夫到得好快。”一出口,她惊觉不妥,这话有暗责他在宫中密布眼线之意。
安莲的脸色有些苍白,发梢挂着无数小粒水滴,整个人融在雨里,透出丝丝寒气。那双清冷若晨霜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带着几分难以言语的幽深,明泉觉得心被紧紧一抽,他却移开了目光,“皇上身系江山社稷,万事应三思后行。”他并未掩饰话中的轻责。
弄拧了。明泉脑海突然浮现这三个字。她呆呆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补救,面对连镌久的泰然自若,面对杨焕之的游刃有余突然忘得一干二净。
雨水打在睫毛上,将视线抹出几片亮光,眼前男子近在咫尺,却在亮光里模糊。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朕,知道了。”
一句极淡极轻的话语被一阵风刮向四方,消失无形。
躺在承德宫熟悉的床铺上,明泉起伏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
同样的雨夜,从不同的窗子看出去,会看到不同的景致。
客栈外的雨,细碎烦躁。宫殿间的雨,繁密宁静。
她吸了口气,慢慢闭上眼。
应有的睡意依旧迟迟未现,脑海中被两个身影不断翻搅。孟子檀月下舞剑时的洒脱,安莲雨中撑伞的优雅突然融成一副画面,一静一动,各占住她的半边思绪。
胸口说不出的烦闷,她再次坐起,低唤道:“严实?”
“奴才在。”明泉今夜的反常他瞧在眼里,自是十二分的小心谨慎,特地亲自在门外守夜。
“掌灯,朕要看奏折。”
严实迟疑了下,道:“皇上,夜已深了。”
明泉兀自披衣而起,感到腹中空虚,又道:“再拿些吃的……不,拿碟花生来。”
严实见状知道劝说无益,连忙道了声:“遵旨。”他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帮宫殿里的灯都点了起来,严实一边打发人去御膳房找花生,一边着人将两个正热的暖炉放在明泉座旁。
明泉翻开奏折,上面的字开始还是晃悠在思想之外,等瞧得久了,便慢慢吸了进去。
严实将花生小心放在桌上,看到小太监将墨研之后,做了个手势,两个人悄悄退了出去。
明泉搁下批好的奏折,翻开另一本,随手拿起一颗花生放入嘴里。
明明是很香脆的味道,明明肚子一样很饿,却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她将第二次伸向盘子的手慢慢缩回来,啜了口茶奇#書*網收集整理,将嘴巴里余留的味道冲去。
右边的奏折一本本少下去,左边的奏折一本本堆高。
夜空的黑,被雨水一层层洗褪,露出一片烟灰。
明泉执笔的手突然停在一本奏折上,入眼帘的三个字将毫无防备的她砸得一阵眼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笔在指尖微颤。
慕流星……
慕流星。
记忆的洪水一般被打开,就瞬息奔腾千里,再也堵不住。
她闭上眼,默默地仰头坐在龙椅上。
许久,久到第一缕晨曦照入殿前。
案上纱灯里的灯芯扑哧一声,灭了。
明泉睁开眼,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胳膊,在那本求追封的奏折上,写下‘忠勇大将军’五个血红的字。
敲山
批一夜奏折的后果是,明泉用一个白天来睡觉。
等起身用膳,落日已经去很远的地方残照了。
漫不经心地搅着碗里的鱼粥,明泉一点胃口也欠奉,“都撤了吧。”
严实想了想,低声问道:“薛蓄子派人送来亲手做的点心献给皇上,是否现在端上来?”
薛学浅亲手做的点心?明泉一楞,脑海浮现起那个在簇拥下温雅清和的男子,“他亲手做的点心?”她带着几分好奇道,“端上来。”
严实后退几步转出门,不一会儿,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手捧精致的瓷碟,慢慢走来。
“奴才小潭子,参见皇上。”
“奴才小何子,参见皇上。”
“平身。”明泉见他们微微抬起下颚,露出秀美的轮廓,十分眼生,不禁笑道,“这两个不是承德宫的吧?”
左边自称为小潭子的上前一步道:“皇上英明,奴才正在储秀宫当差。这两盘乃是薛蓄子亲手做的点心,特地命奴才们端来请皇上品尝。”
明泉眼睛自碟子上一扫,一盘是五瓣花状的梅花糕,旁边有两朵红色小花,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盘是炸得金黄的萝卜丝饼,用芭蕉叶制成的小舟包裹。一盘是白红相称,一盘是绿里藏金。饶是明泉食欲不振,也被吊起了些胃口,“端过来吧。”
盘子放在明泉面前,一个小太监递上筷子。
明泉瞟见每块梅花糕上都有个微不可见的小针孔,不禁苦笑摇头,夹起一筷放入嘴里。
小潭子和小何子虽是低着头,微颤的手却显露出情绪来。所谓一荣俱荣,后宫主子本就不多,能跟着薛学浅已是百里挑一的运气,若薛学浅因此受到宠幸,那么他们俩也会水涨船高,前途可期。
明泉啜了口严实递来的茶水,将口中残味漱去,又咬了半块萝卜丝饼,慢慢放下筷子,“香甜可口,入口即化,比之御厨,不枉多让。”
小潭子和小何子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明泉眼睛微微一眯,“严实,传朕口谕,晋封薛学浅、冯颖为九品郎伴,赐住……”她顿了顿,“熹微宫。”
小潭子和小何子大喜,连忙跪下道:“谢主隆恩。”
熹微宫名义上的主子是沈雁鸣,不过自祭祖之后便被留住胜州,至今未返。背地里不少人猜测是冒犯圣颜,被冷落在行宫。因此熹微宫虽然住了三个郎伴,实际却只有薛学浅和冯颖二人。而冯家如今大不如前,冯颖又年少,熹微宫最后自然由薛学浅做主。
明泉点头微笑道:“你们随严实去吧。”
待他们走后,她的脸才慢慢沉了下来。
慕流星死后还有人为他上奏折求追封,而堂堂镇北国公冯继曹却是乏人问津到连落井下石的人都没有。要说其中缘故,还是和她的态度有关。虽然天下皆指斐旭私通外敌,但她却从来没有表过态,在有心人眼中自然是皇上对帝师旧恩未绝,隆宠未断,只等风声一过,便能东山再起。可惜斐旭孑然一身,来去无踪,让他们有心而无处奉承,只好从挚友慕流星身上下手,借着捐躯的名义讨名讨封,既给了斐旭一个大人情,又因着斐旭取悦了皇上,这人情给的正大光明,别人也无话可说,不会落下把柄,实在一举三得。
而冯继曹虽然顶着镇北国公的爵位战死沙场,却因冯颖在宫中不甚得宠,在他们眼中,冯氏一族如今已是一蹶不振,后继无力,皇上的态度又是隐隐约约,当然没有冒险巴结的必要。
想那冯家自开国起便镇守北方,代代相传不知出了多少良将,为大宣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她怎能忍心这样的忠勇之族因为抗击外敌,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却因这些无稽之由,连个名声都落不下?她晋升冯颖正是敲山震虎,给那些见风驶舵的势力小人一个警钟——
尚氏江山从来不需用鸟尽弓藏的手段,也不会过河拆桥,任何一个为大宣尽忠尽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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