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氏江山从来不需用鸟尽弓藏的手段,也不会过河拆桥,任何一个为大宣尽忠尽心之人,都不会被遗忘!
风过门隙,拨起糕点上的梅香几许。
明泉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突然站起身道:“摆驾长庆宫。”
有些人,她必须防之盯之,但有些人,却可以信之诉之。
万里江山锦绣,毕竟不是一人所能占据。
敲山(下)
明泉自胜州回来后,除了偶尔去瑶涓宫走走,甚少出承德宫。因此当皇上驾到四个字突然在长庆宫外响起时,不免一阵兵荒马乱。
明泉下了辇车,才走几步,便见如意领着人急匆匆地走过来跪下,“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时这么规矩了?”明泉想起出宫时那个嘟起嘴巴要糖葫芦的少年,不禁笑道,“起来吧。”
“宫里规矩多,呆着呆着人也只好规矩了。”如意察言观色,见明泉心情不错,话语里立马多了几分撒娇的口吻,让两人无形亲昵许多。
“朕可听出话里的抱怨了,”明泉果然没有半点不悦,“你现在可是宫里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其他人巴结尚且不及,谁能规矩得了你?怕是听奉承听得麻木,收孝敬收得手软,才变得有些呆板吧?”
如意嘟囔道:“皇上离京时,主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送来的礼物一一退还其主人。现在莫说孝敬奉承,走在路上不挨白眼就算谢天谢地了。”
安莲这招杀鸡儆猴威慑后宫之举明泉亦有耳闻,“听起来十分不甘啊?难道舍不得那些礼物?”
“谁理那些东西,”如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委屈道,“可怜主子做了那么多事,不知得罪多少人,却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这句话他说得十分缓慢,似乎是谨慎用词,又似乎是怕对方听不清楚。
说完他不禁抬头透偷瞥了她一眼,但见她步履稳健,双目望着去路,面色如常。他暗自将如今的她与记忆中第一次相遇时相比,却发现她眉宇间的倨傲高贵消退无踪,仿佛俱化作脸上不动声色的沉稳。
“皇上驾到!”
“臣安莲参见皇上。”
“平身。”
一连串的对答将如意的思绪拉回,迅速却不失礼数地向明泉行告退礼后,他弓身倒退而出。转头看到走廊里有两个小太监正兴奋地在那里伸长脖子探头探脑,不禁会心一笑,装作没在意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曾经他也抱过相同的心情,好奇地想知道发生在宫里的这样那样的事,而如今,他却只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会,以便能打起全副精神迎接下次未知之事。
“三甲士子将于明日早朝后在文清殿谢恩,一甲三人还请皇上亲自召见。”虽然殿试除了一甲三名的顺序外,其他都由安莲主持,但进士及第号称天子门生,于情于理都须明泉亲自召见。
若是往年,科举选才可算朝中一等一的大事,可是今年比一等一更一等一的大事委实太多,明泉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转头见桌上放了盘梅子,忍不住用牙签挑了一个入口,还没咀嚼,眉头已经皱成一团。嘴巴胡乱动了两下,便一口吞下。她揉着腮帮,艰涩道:“这味道与你上次赠于朕的不同。”酸得要掉牙,怪不得古人能画梅止渴。
“上次是如意的手艺。”
明泉哦了一声,才讶异道:“难道这个你做的?”
安莲面上赧色一闪而过,快得几疑错觉,“皇上若喜欢,我让如意送一坛过去。”
“喜欢喜欢。”明泉呷呷嘴巴道,“酸得别有味道。”
他楞了下,嘴角慢慢化开笑意,犹如云后未被遮全的月华,清丽温和,“皇上这么晚过来,只是为了一坛梅子?”
见他展颜,明泉暗自吁出口气,接下来的话也更好出口,“朕刚才下旨晋封冯颖和薛学浅为八品郎伴了。”说罢,偷偷瞄了眼安莲的神色,却见他已然收起笑容,但也不见愠怒,“哦?恭喜皇上。”
明泉咬住下唇,“你总该想到,朕这么做的意思。”
安莲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露出莫名的光芒,“若是想不到呢?”
她一怔,立即就想反驳怎么会想不到?但随即却被他眼里透露的明亮神采而吸引,若平时的安莲是一幅美伦美奂的画,那么此刻眼中的神采无疑就是让整幅画鲜活的点睛之笔!
她疑过安莲数次,亦或是无数次。不仅是因为他曾背负的屈辱,也因为她对自己的不肯定。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问: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男子真的愿意埋葬一生于这个不见天日的后宫么?即使他站于庙堂至高,甚至高于辅相,但在天下人眼里,他的名字前将永远冠上‘皇帝的’三个字。
他这样骄傲的人,真的可以无怨无悔?
这不但是个疑问,也是个心结。因此他的承诺在她耳里总是会打了折,他的举动在她眼里也会变了质。直到一个时辰前,她心中还隐隐纠缠在这个症结。
但现在她却只想为自己的担忧而失笑。
若她真的如此怀疑他,当初就不可能留下一纸圣旨作他的利器。若她真的如此怀疑他,就不会将关系错综复杂不下于朝纲的后宫交托于他。
其实在她反复问自己的同时,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反复的疑问似乎只是一个习惯,又似乎是一个逃避的借口。至于为何逃避……
她按住脑袋,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或是不能,也不该再想下去。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想通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普天之下皆是皇土,而她就是这片皇土的主宰!若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要整日毫无缘由地提防来提防去,那她未免太小看自己。
若是有疑,则弃。若是不弃,则信。君臣同心,方是江山之幸!
要是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她又有何德何能为帝?也许她的起步比高阳王,甚至平安郡王晚,但她相信自己未来的成就必定不逊于他们。至少,父皇是如此深信的,那么她更没有理由去怀疑。
“其实……朕昨天在雨中见到你时在想,这个安莲到底在皇宫里安插多少眼线,怎么朕前脚进门,他后脚就能等在那里了呢?”
安莲轩眉微动,却没有打断。
与连镌久长谈之后,她更明白为君之道并非只是将想法藏在心中,纵然在别人面前显得很高深莫测,却也无形拉远了与下臣的距离。该掏心的时候掏心,该高深的时候高深,松紧之间收放自如,既让下臣觉得受信赖,却又不能完全揣度上意,这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
“是朕小人之心了。”她谓叹道,“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夫又怎么会想不到。”
他眸光幽深,似火起火灭,半晌才淡然道:“难得能观赏雨景。”那抹难得的赧色竟又若隐若现。
可是也观赏得太久了吧?她没记错的话,昨夜到宫里都过半夜了。明泉小心收起眼角眉梢的笑意,却忍不住轻笑道,“若是朕没有赶回来呢?”话甫出口,立刻懊悔。这句话就算不像调戏也有调侃之嫌。安莲又是如此骄傲的人,只怕要弄巧成拙。她脑中迅速闪过各种打岔说辞,却听屋里头那个清清泠泠的声音似叹非叹,“皇上回来了。”
她眨眨眼,脸渐渐红成一团火烧云。因为回来了,所以一切揣测都是多余。
“皇上晋封薛冯二位,除了为镇北国公撑腰外,还为了安凤坡吧。”安莲把话题轻轻带了开去。当初入宫的六位蓄子,彭徐亡故,沈薛冯三人又先后封为郎伴,只剩下安凤坡一人还徘徊在无名无份的储秀宫了。
明泉敏感地看他一眼,“朕此举,并无任何针对之意。”
安莲沉默了下,“若有那么一天……”话到一半,却化作叹息。安凤坡的所作所为,实是在挑战皇权的边缘。
明泉暗暗猜测他未说出的半句,是放他一马?饶他一命?还是……留他一条全尸?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不知何时她心中已对安凤坡埋下杀机?
不过这也难怪,且不说安凤坡在她离京时的种种手段阴谋,便是樊州贪墨,恐怕与这位前任樊州巡抚也脱不了干系。
“若有那么一天,皇夫站在哪里?”她调皮地问,却没有半点试探的意味。
安莲抬头看着窗外已至中天的悬月,“当在明月下。”
明泉看着月华笼罩下的美颜,默然端起桌上那盘梅子转身往外走,“明日还需早朝,朕困了。皇夫也早点安歇吧。”她虽不困,却不忍安莲眼角不经意的疲倦。
震虎(上)
因连镌久与杨焕之的归朝,早朝又恢复了几许生气。
各部大臣知机地将手里的奏折塞回袖里。
“臣连镌久有本启奏。”连镌久一个跨步出列,面容突然的消瘦让其看上去有些苍老,却掩不住眼中的精光,“皇上与皇夫心忧国事,体恤百姓,不愿耗损国库,劳伤民力,乃至大婚行简,实是德洋恩普,天覆地载。”他顿了顿,换口气道,“然有三礼,却不可简,还请皇上恩准。”
连镌久不愧是连镌久,果然手脚利落,她前天说的事今天就办妥了,“哪三礼?”
“皇夫父仪天下,受万民仰望,我谨代百姓一呼,祈皇夫早日入主凤章宫。”
明泉虽已向安莲提出搬迁之事,却迟迟未落实。
她偏头看向他。俊美的面容如一池静水,却少了前几日的无声疏离,想起他昨夜站在月下时露出的微疲,心隐隐一动,“准奏。”
“皇上丰功盛烈,致四海升平。皇夫才德远播,受天下景仰。百姓受益匪浅之余,更写下万民书与臣,代叙其愿,望能一赌龙颜凤姿。”
丰功盛烈?四海升平?明泉心中苦笑,面上却文风不动,“行百姓之愿,朕甘之如饴,准卿所奏。只是不知这第三礼,是否又是百姓所愿?”
“这第三礼与百姓无关,却与臣有关。”连镌久突然卖起了关子。
“哦?”
“皇上皇夫大婚从简,却可怜臣等伸长脖子,也未等到宴帖。皇上若不愿动用内务府,臣等倒愿凑分子。”他前二礼说得一本正经,众人正听得点头,谁知第三礼却突然变成调侃,不禁皆是一怔。
明泉忍不住笑道:“连卿愿凑多少?”
自明泉登基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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