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泉待沐随波歇口气的时候,浅笑道:“时辰不早,沐先生随朕一同用膳如何?”
皇上赐膳如何能推,他自是应和不暇。
按规矩,明泉与他应分桌而食,且是将她尝过菜肴再转赐予他,上下分明。
明泉性格豁朗,又敬慕他的为人,沐随波则从未入宫行走,不晓规矩。因此两人在一个知而故犯,一个不知不觉中同桌分食,倒也愉悦。
用膳后,明泉遣了个太监请他去长庆宫看看那些梅花,是否有不周之处。沐随波见明泉态度谦和,举止有礼,又对自己另眼青睐,虽不愿意为她效力,倒也有几分亲近之意,因此毫不推托去了。
明泉等他走远,才懒懒问道:“小反骨还在门口候着呢?”她年纪本不比夏淳淳大,一出口却老气横秋,让严实有几分忍俊不禁。
“夏公子一直候在重景门外,片刻未离。”
“安安静静的?”
“向侍卫调侃了几句。”
恐怕是发泄了一通吧。明泉笑着摇头,“宣他进来吧。”连镌久虽然给了她一面令牌,但人还握在夏淳淳手里。稍作教训可以,真惹急了对她并无好处。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娇俏少年踏着明快步伐匆匆而来。
“草民夏淳淳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到底是皇宫,夏淳淳的声音平稳,不复张扬。
“平身。”明泉也很爽快,“初次见面时,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让不少大臣头疼万分的墨莲社竟然掌握在一个少年手中。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草民不过负责各地联络,实在当不起英雄少年四字。何况……”他抬起头笑道,“草民也实在没想到,当初居然能在市井之地三番两次遇到当今皇上。”
“可见冥冥之中,许多事早有安排。”对于他近似挑衅的目光,她只是淡然一笑。“说实话,当连卿说墨莲社之事由你代管时,朕也的确惊讶万分。”
夏淳淳明知是激将,忍不住道:“皇上可是觉得草民力有未逮?”
“的确。”
夏淳淳气得差点背过脸去。
明泉见他鼓起的双颊,顿觉可爱,放柔声音道:“那你说说,对童堤案有何看法?”
“纸糊的堤坝,谁都看得出是官府蛀了银子。”他当笑话讲。
“你很不满?”
“草民身在京城,无法感同身受。”
“朕未记错的话,半月之前,你似乎不在京城?”
夏淳淳脸色微微一变,“你查我?”
明泉冷笑不语。
“皇上要草民做什么,只管开口,草民断不会拒绝,无须大费周章。”
“朕要你协助欧阳成器将樊州贪污案查得一清二楚。”
夏淳淳听她问童堤案时便有所料,毫不惊讶道:“草民遵旨。”
“事不迟疑,明日便上路吧。以免夜长梦多。”
夏淳淳朝着地面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坏笑,“皇上,草民得到一个消息,不知当说不当说。”
明泉瞟了他一眼,“你不就想说给朕听么?说吧,想告谁的状?”
夏淳淳似被她的洞悉力吓了一跳,舔了舔干涸的下唇道:“草民听说欧阳大人进京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
“哦?”她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一个叫范佳若的姑娘。”
“范佳若。”她将这三个字轻轻念了遍。
夏淳淳别有深意地笑道:“居然与前吏部尚书范拙大人的千金同名,真是巧呢。”
明泉颔首道:“以欧阳成器的年纪,的确该成家立室了。”
夏淳淳见她毫不在意,心顿时有种被憋住的感觉,“皇上若无吩咐,草民告辞了。”
“遇到孟子檀,的确令朕措手不及。不过,朕已尽力做到最好。”她淡淡说完,不等他有所反应,便挥手道,“去吧。”
夏淳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慢慢转身。
明泉等他走远,才招来严实道:“见到欧阳的话,让他不必进宫了。朕、明天亲自送他!”没有曝露在夏淳淳面前的恼怒顿时一览无遗。
议和(上)
两辆马车停在城门转角的阴凉处,虽然偏僻,仍是惹得来往行人频频瞩目。
欧阳成器枕手望天,眼神涣散,似睡非睡。
一个青衣小童从城门匆匆出来,见到马车眼睛一亮,迈着小腿拼命跑过来,“少爷,少爷!”
欧阳成器下意识地坐直身体,见小童一人奔来,眼睛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失望,“小短腿,跑那么快干什么。”
“老爷让我给少爷带信。”
他面色缓了缓,“信呢?”
“是口信。”
欧阳成器屈起指关节敲着他的脑袋,“讲话要讲清楚,说了多少遍,还是学不会!”
小童嘿嘿笑着摸摸被敲的地方。
“爹他说了什么?”欧阳成器状若不经心地问道,耳朵却悄悄竖起。
“老爷是这样说的,咳咳,”他挺起胸,走了两个方步,把声音变粗道,“不肖子,皇上让你办差,那是皇上宅心仁厚,皇恩浩荡,你若不知好歹,在外面惹事生非,丢了我欧阳家的脸面,就不用回来了!”小童年纪虽小,但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此刻说起来竟也有条有理,连欧阳成器都听得一怔。
啪啪!“说得好!”明泉一身灰衣,笑眯眯地负手走来,“欧阳大礼持身,家教森严,佩服佩服。”
小童听他称赞自家老爷,忙不迭地点头。
欧阳成器满腹郁闷,又不敢朝明泉发作,只好恨恨地敲着小童脑袋,“不肖子是你叫的么?”
小童吃痛地唉唉叫了几声,一溜烟跑到明泉身后,还露出半个脑袋向他皱了皱鼻子。
明泉见他形容可爱,不禁摸了摸被敲的地方,嗔怪地瞪了欧阳成器一眼,“要撒气冲朕来,你与小孩计较什么。”
欧阳成器顿时哑然。
“姐姐身上好香,”小童突然凑近明泉颈项拼命嗅了嗅,“好好闻。”
欧阳成器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正在调戏当今皇上的登徒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泉被痒得退后半步,呵呵笑道:“你若喜欢,等朕回去送你一个香囊。”
小童歪头想了想,“朕是什么?”
欧阳成器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冷喝道:“小短腿,闭嘴!”
小童看看他,又看看含笑不语的明泉,怏怏地闭上嘴巴。
“欧阳,这次南下,除了揪出那群害群之马之外,朕还想委你一件事。”
欧阳成器转了转眼珠,“皇上是指……红杏楼?”
“不错!”明泉冷厉道,“朕要你捉活的,送上京来!一个不许放过,宁妄勿纵!”
欧阳成器见过沈雁鸣身上的伤口,知道明泉是动了真怒,因此连忙道:“遵旨。”
“你在樊州遇到任何困难,只管对朕提。”明泉顿了顿道,“此事牵扯重大,一失足,恐怕自身难保,你万事定要谨慎小心。”
欧阳成器自然知道其中困难,不然自己也不会想置身事外。
“不过你要记住一点。”明泉突然正色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留得命回京城来。其他的,朕都可以想办法。”欧阳成器揉了揉眼睛,他刚才居然看到明泉眼底一抹深痛?
“臣遵旨。”
明泉低下头,沉默了会道:“朕听说,你上京时,还带了位姑娘?”
欧阳成器一怔,心中天人交战,“臣……的确带了位姑娘。”
“范佳若?”
欧阳成器苦笑道:“皇上料事如神。”
“樊州凶险难测,你怎么能让一个姑娘随你涉险?”她语带责怪,“不若留在京城,朕身边正缺一名起居女官。”
他脸上顿露为难之色。范拙与明泉这段恩怨他不是不晓,若几个月前,他还能拍胸脯保证明泉肯定不会拿范佳若来威胁范拙做什么,但如今,他发现这种信任竟然动摇。
“欧阳?”明泉声音不重,却含着说不出的强硬。
“能得皇上垂青,乃是佳若的福分。”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帘掀起,跳下一个十五六岁的明媚少女,水漾双眸,气质清雅,嘴角微微上扬时,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窝。
“民女范佳若参见皇上。”
“出门在外,无须多礼。”明泉见她谈吐得体,落落大方,生出几分好感。
欧阳成器见大势已去,只得道:“还请皇上代为照顾。”
“朕的女官难道还劳欧阳御史操心不成?”明泉笑着反诘。
欧阳成器摸了摸鼻子。
明泉看了看日头,“你上路吧。”
欧阳成器抱拳,返身回马车,拍醒三个车夫的睡穴。
车夫稀松着眼睛驾着马车上路。
明泉看马车渐行渐远,心里又空荡了一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身为皇帝,更无法任性而为。
“你,你真的是皇上吗?”身边响起小童怯生生却好奇的问语。
明泉忍不住摸摸他的头,“是啊。”
小童脸上顿时绽放出无数光彩,“我回去一定要告诉他们,我见到皇上了!皇上还摸过我的头!”
“你还可以告诉他们,皇上很喜欢你。”
“皇上很喜欢我?”小童兴奋的脸都红了。
明泉牵着他往回走,“你一个人来的么?朕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是和大虎一起来的。他去集市了,一会会来这里接我。”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怕么?”
“不怕。大虎说这里有官爷,会保护我的。”
明泉看了眼站在城墙下威风凛凛的城门官,把他拉到附近,“那你乖乖呆在这里等。若有奇怪的人靠近你,就跑到官爷那里去。”
小童乖巧地点点头。
严实见明泉过来,急忙离了马车迎上来,“小姐?”
“走吧。”她不舍地收回手朝马车走去,范佳若默默地跟在身后。
阮汉宸跪坐在马车上,脸色仍不大好看。
明泉心中一叹,上了马车。对于阮汉宸莫名的坚持,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她微服南下以后,他们便分开很久,彼此倒是生疏了。莫非他是担心自己的官位?随即否认,阮汉宸宁可担心侍卫的刀不够快,也不会去担心所谓的官位。
议和(中)
回到乾坤殿,桌案上多了好几本奏折,都是早朝被批驳的一无是处的大臣。
她随手看了看,除了钦天府尹是真真切切把选好的日子呈上来外,其他大臣的奏折与上本相比,不过是言辞修饰一番,并无差异。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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