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地面般诧然惊醒,却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原来那张椅子上,哪儿都没有去。
想起刚才魂游太虚时所见的景象,他宛如作了一场短暂的黄粱梦,震撼却又不胜唏嘘。梦中那名女子临死前哀凄悲怨的眼神,他永生难忘……
“振群,把眼泪擦一擦吧。”舒纶递上一条手帕,眼神中满是同情与诧异。
别说他从没见过向来强硬严肃的好友掉眼泪,他压根连想都没想过,振群会哭得像个孩子。
眼泪?房振群讶异地伸手一摸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满脸是泪。
“相信刚才在梦中,你已经看见你与两名女子的两世纠葛了。”海寄生找了另一张圆凳坐下,不疾不徐地缓缓道来。
“你一开始看见的,是身着清朝服装的你,那是前两世的你。那时你痴痴眷恋一名女子,但那名女子却另有爱慕之人,即使她与那人成了婚,你依然固执地爱恋着她,终生未娶,痴嗔怨妒,让你含恨而终。”
舒纶低声咕哝:“这倒很像振群的个性。”同样顽强、固执,不肯认输。
“投胎转世之后,后一世的你,依然忘不了那名痴痴念念、却又无法相守的女子,于是你辜负了另一名深爱你的女子,那名女子正是你梦中所见的那个女人。她因为得不到你的情,和前一世的你一样,抑郁而终,纵使最后你也爱上她,但她已是魂魄杳远。你们投胎转世之后,一同来到现代,你忘不了对她的感情与亏欠,因此潜意识里还记着上一世的事,这就是你为何会在梦中看见她的原因。”
原来!原来他们之间,有着这样的情感纠葛。
难怪见到她,他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还有一抹淡淡的心疼……
“哇!振群,你很倒楣耶,怎么谈了两辈子恋爱,却连半个女人也没得到。”舒纶听了啧啧称奇,这么倒楣的怨男,居然是他的朋友,他该感到荣幸吗?
“那么——请问你,这一世我与她可否再续前缘?我该去哪里才能找到她?”房振群急忙问道。
这是他最关心的一点,前世如何,他已经不想去理会,他只知道,他不想再错过今生。
海寄生神秘地一笑道:“若是有缘,有情之人自然会聚首,不需要刻意强求。一切随缘,上天自有安排。你的困惑,我已经替你解答完毕,我言尽于此。”
“哇勒!海师妹——这有说等于没有说嘛,你就不能再说清楚一点吗?”舒纶想替好友从她嘴里多挖些天机出来。
“我能对他说的,只有这么多。倒是你自己——最近又去挖了谁的墓是吧?”海寄生清冷的杏眸,再度飘向他身后。“是不是晋朝哪位年轻贵妇的墓冢呢?”
“你怎么知道?!”这也能算得出来?
舒纶双眼一亮,彷佛遇到知音。
“人家都跟你回来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海寄生冷笑了声,淡淡抛下一句,径自转身离开。
跟他回来了?!舒纶听了张嘴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恐惧地转头,缓缓打量四周。
他什么都看不到,真的看不到!但不知是不是听了她那番话的缘故,他的背脊没来由地冷了起来,周遭的气温彷佛在一瞬间降了五度,连寒毛都一根根竖起来……
妈呀!他苦着脸,颤抖着转回头,手脚发软地往外跑。
“海师妹,你别走哇!快替我把那东西弄走……海师妹……”
舒纶的叫嚷声逐渐远去,房振群却浑然未觉客人已经离去,他依然沉浸在海寄生留下的谜团中,难以自拔。
海寄生没有告诉他,他与她究竟能不能再相遇?
她说若是有缘……
若是有缘……
“黄师傅,请问我的绸布绣好了吗?”
丁梧桐再度来到上海老街,走进一间古色古香的店面,里头一位五十开外的妇人,立刻笑咪咪地迎向她。
“都绣好啦!知道你明天回台湾,再怎么样也得给你绣出来呀。”黄秋香笑着道。
“谢谢你!短短两个星期要你赶出来,真是辛苦你了。”丁梧桐知道刺绣是慢工出细活,两个礼拜赶绣出七八匹布,实在难为她了。
“不会不会,我自己也喜欢刺绣啦,喜欢的事情就不嫌累了。你等会儿,我现在就去拿出来。”
黄秋香走往店面的后方,打开橱柜,取出几块绣好的上等真丝绸布回来,摊在桌上让她一一检视。
“你瞧,有紫蝶、海棠、牡丹、粉荷、玫瑰,全照你的要求绣的。”
丁梧桐低下头,认真检视妇人的绣品,片刻后赞叹地点点头说:“我没有找错人,你的绣品,真是世界第一。”
“哎哟!你这么夸我,我怎么好意思呢?”黄秋香害羞得像个十八岁少女,不过神情间仍然难掩被夸赞的兴奋。
“这回真的非常感谢你!这是当初谈好的价钱,我又多加了两百元人民币的小费,感谢你熬夜替我赶出这些绣品。”丁梧桐打开钱包,取出事先用信封装好的酬劳给她。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黄秋香清点之后,收好钱,热络地问道:“丁小姐,每回你总是来去匆匆,我一直想和你聊聊,可是都没办法。如果你今天不急着走的话,留下来喝杯茶好吗?”
“啊!那么——我就叨扰一会儿了。”丁梧桐不好意思拒绝妇人的好意。
“哪儿的话!来来,坐下来,我们聊聊。”妇人搬出自个儿做的道地点心,还冲了好茶来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丁梧桐啜了口茶,茶香甘甜,喉韵极佳,喝得出是上等好茶。
“真好喝。”她忍不住呼了口甘甜香气。
黄秋香一面往茶壶里添茶水,一面笑着道:“这可是武夷的大红袍哪。上回有位高干的母亲过八十大寿,他请我绣了幅松柏常青作为母亲的生日贺礼,他的母亲收到后非常高兴,所以高干买了这茶叶答谢我,否则我这小老百姓哪买得起呀?平常我根本舍不得喝,今天是与你投缘,才特地拿出来泡给你喝的。”
“真的很谢谢你!”黄秋香的盛情款待,让丁梧桐感激在心头。
“说真的,丁小姐,我活了五十几岁,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特别的女孩!你不但漂亮,还有一手制作古服的好功夫,现在已经很难找到像你这么年轻,又喜爱古服绣品的女孩啦。”
“哪里,你过奖了。”丁梧桐淡淡笑着道谢。
“你别嫌我老太婆问得多,我一直很好奇耶,瞧你举止高雅,谈吐不俗,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怎么会对咱们这些传统服饰绣品产生兴趣呢?”
丁梧桐放下茶杯,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学的是服装设计,而我一直对古典的东西相当喜爱。”她略歪着头,双眼迷蒙,彷佛在回忆什么。“我从小就很喜欢中国传统服饰,好像对于这些东西,自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记得我小时候,常常作一个梦,梦见穿着古代服装的自己,孤独地坐在一栋华丽壮观的宅邸里,悲伤地哭泣着,常常醒来,发现枕头被子都哭湿了。”
“你打小就作这种梦?”黄秋香吓了一跳。不过是不懂事的孩子,居然做这种深闺怨妇才会作的梦?
“是啊!我妈妈以为我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请过道士到家里来作法呢。”
那时才念小学四年级的她,被母亲按着乖乖坐在床前,茅山道士在她额头上贴了张符,然后在她面前又唱又跳地作了大半天的法,最后她还被迫喝下一碗恶心的符水。结果——
根本没用!
她照样作同样的梦,只是不再告诉母亲,多年来也逐渐习惯了,梦境中的衣着服饰,反倒变成她后来设计时最好的样板与参考。
“欸!我倒不觉得这是招惹到什么邪魔鬼怪,我在想,那说不定是你前辈子的记忆。”
“呵呵!”丁梧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黄秋香正色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里头刊载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人,他们都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有的人打从会说话起,就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像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怎么样啦,或是哪里曾经发生什么事情啦,家人觉得奇怪,派人去打听,发现还真有其事哪。还有些小娃儿会说外国语言,可他从来没有学过哟,家里也没有人会说。还有人记得上辈子的住所,家人跟着他指的路,真的找到他所说的房子和他前世的家人,听者莫不啧啧称奇呢。”
丁梧桐依然淡笑不语。
说真的,她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一个人如果连眼下都无法好好把握,光是追念前世种种,或是冀望来世如何如何,不都只是镜花水月,毫无意义的空谈?
聊了一会儿,她起身告辞,她想趁着傍晚之前,到钮扣店去挑选一些漂亮的钮扣。
制作古服,还是她的最爱。
隔日——
丁梧桐退了房,拉着一大一小两只旅行箱,搭乘巴士前往浦东机场。
到了机场,办好登机手续之后,她将大行李箱托运,小行李箱则随身拎上机。
因为里头装的,正是昨天刚拿到的精美刺绣,对她来说,这些刺绣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贵重、有价值。
她来得早,足足在候机室等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听到广播,经香港飞往台北的班机可以开始登机了。
因为她不喜欢像饲料鸡一样,挤在经济舱狭小的空间里,所以出国一向买商务舱的票。但这回商务舱的票卖完了,所以她只好多花了些钱,买头等舱的机票。
拖着小行李箱,由优先登机口登机,上机之后,她找到自己靠走道的座位,请空姐帮她摆好行李箱,她才坐了下来。
头等舱果然不同,座位宽敞舒适,她舒服地伸展修长的双腿,拿起前方置物袋的杂志,开始轻松地翻阅起来。
她看得很专注,旅客陆续登机入座,她也没注意,直到一道阴影挡在她身旁,以低沉的嗓音对她说:“抱歉!小姐,我的座位在里面,能麻烦让我过一下吗?”
“什么?”她抬起头,因为不适应上方明亮的光线,美丽的杏眸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