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定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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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定韶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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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小伙子一身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山珍海味养出来的。盖房子?开什么玩笑!”
  “请容在下一试。”
  元员外被他毫无生气的眼睛和语调迫得心里发毛,忍不住烦躁大叫:“你搞清楚,我要盖的不是狗屋牛棚柴房,是别业,别业!花很多钱的那种!你搞砸了我找谁赔去?桑儿,我们走。”
  “我赔。”
  清清泠泠的声音未曾刻意提高,却硬是阻住了牵着女儿转身欲离开的身形。早就被肥肉挤成细缝的眼睛努力做眯起状,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
  所谓人不可貌相,也许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也未可知。
  “我要比皇甫家更好的别业。”说罢,庞大身躯缓缓踱开。
  一会儿后元桑跑回来。
  他有礼地作揖致谢。
  “明天成伯会带你去看地。对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姓名?”男子缓缓将头转向寺外的一池澄碧,良久开口:“刘濯。”
  元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哦”了一声。
  她不知道他为何用化名。正如他不知道为何一个十三岁女娃的意见可以得到父亲如此的重视。
  而李宜得则立在一旁,兀自愤慨:他跟了主子那么久都不知道的名字,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如此轻易地问了出来,不公平!不公平!
  对了,他得赶紧打包了。主子如果赔钱赔到当裤子,他才不甘心被卖掉!
  第一个月,元家上上下下用充满不信任的眼光,追随着刘濯捧一堆书进进出出的身影。李宜得的工作是每天早上抱一叠废纸给厨房引火用。
  一个月后,别业的草图放到元员外手中,员外看了后似乎有些很是惊喜,不过晚上还是可以继续听见他房里传出拨弄算筹的声音。
  十天后,修改过的图纸画在了工地的粉墙上,工匠到位。
  又两个月后,那位为皇甫家设计了号称“淮南第一别业”的京师名匠来到工地,嘲讽说二斗五拱的设想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刘濯与他当众激辩一整天,走时那老人失魂落魄地长揖到地,誓言从此金盆洗手,回家种地。
  又两个月后,淮南富户纷纷捧着大把钱财延请刘濯,被元员外亲自拿扫把——赶走。刘濯的栖身之地从仆佣房迁至迎宾院。
  又一月后,别业内亭台楼阁基本营建完毕,元府自大江南北购置大量奇异花木山石点缀庭院。
  十一月,元府在别业中席开百桌宴请扬州士绅,并准许随意赏玩园中景色,别业构造巧夺天工,众人大为倾倒。席间员外以重金酬劳刘濯,却被他坚辞不受,说道“一役成名,所得足矣”,竟然当场辞行。众人慰留未果。
  “呼,他终于要走了。”云起坐在元桑屋中,带点妒意地环视这间别业中视野最好的厢房。唉,富贵命的就是不一样,不单义父,大娘三娘她们都把她当宝了。像她这种路上随便捡来的干女儿,哪有这种待遇?
  “云起姐当初不还挺欣赏他的吗?”头也不抬,她边看账册边曼声回应。
  “别提那件丑事了。还以为是什么好人家出身的读书人,许了他也不辱没我,谁知竟是个都料匠。”不是她势利,良禽择木而栖,像她这样的身份,要挑个合适的人来托付终身,机会可只能自己去寻。
  “的确,要找你所想要的那种貌似潘安,才如子建,富比陶朱的人,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这是事实。
  “总会有的。我都不急。”横竖是吃人家的,嫁不嫁都一样,“不提那个。我跟你说啊,你简直不能想象刘濯笑起来的那种恐怖,明明长得挺好的一个人,竟然单凭笑声就能把姑娘家吓晕!上回隔壁李家的二姑娘,被他一笑回去后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差点请道士开坛作法驱邪,不过也活该她自己巴上去搭讪……”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云起口中扬州未婚女子惨烈的倒追史,元桑心思远扬。
  半年来,她其实看过无数次云起姐口中的笑。爹爹的放任让她可以自由地出入各种场合,可以看着刘濯一点一滴的进步以至后来左右逢源的创意,当然也见识了名动扬州的恐怖三笑。
  看得出来,他本无意令任何人难堪,只不过心中不愿打交道又觉得宣之于口过于无礼,才用了这样的烂招。可见他虽离处事圆通还差一大截,却也不是冷漠之人。就是这样,他大多时候做出的一脸木然才显得分外奇怪。有时候总忍不住想要知道,到底怎样的经历养成他如此奇异的习性。
  她知道自己对刘濯的关注比对其他人多了很多,不像平日的性情。
  自幼丧母,懂事起即被当做仆佣,谈不上怨怼,毕竟做下人的又不止她一个。只要做好分内的事,便没有人刻意刁难侮辱,完全没有必要做出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突然间地位因一个术士之言而提升了千万倍,大娘三娘姐妹们虽有怀疑却不敢造次,误打误撞作了几个正确决定后阖府上下更是敬若天人,有点烦,有点不甘愿离开那种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等着被呼来喝去的生活,而去习惯周围人的热络、上等的睡房以及他人的服侍(自然早被她遣退了),但至少从此她有了更大的生活空间。帮忙采桑养蚕,播种收割,学着读书写字,打理商务,一直以来,她心中平静,活得也自在。
  波动自他的微笑而起。他笑,第一次熬通宵画出满意的花厅式样时——次数很少,很浅,但是美丽真实,整个人都因此鲜活起来。
  而且很少有人看到。宜得太粗心,走得近的,也只有她了。人人都知道她是爹爹派来的监工,跟前跟后是小孩心性。却不知道,有一些异样情怀在她十三岁这年发酵。
  可是,他要走了,那么无牵无挂的,连财物也不取走分毫。多的是人盼他走,外头的人想把他请到自己家,爹则是怕了附近闺女隔三差五上演的花痴和人闹剧。可她仍想多留他一阵,待她长大一点点,就一点点。但没办法的,他不是会为旁人停下脚步的心软之人,何况对他来说,她也只是比那些女子无害一点而已,根本不足以左右决定。
  属于都料匠刘濯的辉煌才刚开始,万千华厦将在他的尺规之下平地而起——他,终非池中之物,囿于一处划地自限只会埋没才华。
  面对这一事实,她能给的,大概也就只有祝福与支持吧。
  为什么不能让他对她特别一点在乎得多一点呢?是她不够好?还是他其实对天下女子尽皆无心?后一个可能性会让她觉得好很多。如果是前一个,她要怎么办?
  可恼啊,才十三,就要烦心如此高深的问题,太早,太早。
  二 归去来兮
  在确定新居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刘濯婉拒一大堆富户的请托,主仆准备启程。
  卯时正,元员外正拥衾高卧,元桑代父送行。
  刘濯仍是一身白衣,高瘦的身形在晨雾中更显得缥缈不定。
  “想好了去何处吗?”
  “应该是逆江而上吧,先去看看楚地风光。”男子眼中木然依旧,但言语间却似乎多了分中气。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继续在扬州营建房舍?”接了这里的订单,他就可以再留一下了。
  “同一个地方并不适合待太久。”有些沉郁的语气,四周微暗的山水也随之苍凉起来。
  舟子依约而来,主仆二人上船。
  就要走了,然后就不知相见何期……突来的恐慌遍袭她全身。
  试试吧,或许、或许会有些希望。心底有这样一个声音急急地教唆。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她用最镇定的口吻说道:“再过一年半我便及笄了。到时,你——可会来?”
  没有回应。半晌,她睁开眼,迎视那双漂亮眸子中的些许了然与随之而起的疏离。于是她知道,自己闹笑话了。再半晌,只听他沉稳的嗓音缓缓说道:“不会。但我会请人致贺。”
  元桑轻吐一口气。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吧,否则,心中的失望怎会淡得几乎无影?但至少她说了,至少他没有用他的恐怖三笑赶人,至少——
  “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他沉思良久,终于微微点头:“朋友。”
  她开心地笑。虽然像是强求而来,但被他肯定了呢。或许,这样的定位才是两人之间更令人欣慰的一种牵系吧。“那么,来信,好吗?”她索求着朋友间的保证,故意用一种孩子的天真。
  坐在扁舟之上,他不解自己怎会答应与这小姑娘保持联络。明明想要一个人毫无挂碍地去闯,却经不起她冀望眼神的注视。半年的相处,似乎太久,久得让人心软心懒。好在完工之后,他一刻不停地走了。
  刺骨的江风扑面而来,与北地严寒倒还有些距离。
  过些天便是除夕了,他不思念那个北方的家,但毕竟还有一些牵挂的人。
  孤身出走,他其实心中有愧,但情势如此,凭他一己之力又能奈何?总是走一个算一个,避一时算一时吧。
  “客官,快开船了,您二位坐稳喽!”
  扬帆,起锚。岸边的小身影渐渐缩成一个不起眼的点,终至消失。
  长安三年二月。
  濯月半前已抵岳州,荆楚之地,风光大异,亦多佳胜。月前应当地富户之邀构宅院一座,图纸今已绘毕,一切顺遂,元君勿念。
  长安三年六月。
  益州果然乃天府之国,繁华与扬州不遑多让,商旅熙攘,豪宅林立,蜀锦织造之奇特,非言语所能摹拟。巨贾仕宦为求宫室之美,宗庙之佑,动辄用钱千万,如是濯在此处生计无忧,堪称日进斗金。
  长安三年八月。
  两月间已构图五六幅有余,夙夜孜孜,惟恐有毫厘之失,几无饱食安寝之日。
  濯尝思之,图出自濯,而使他人监工。此法省时省力,或亦可行。今姑试之。近日正授宜得及本地诸匠人营构之法。
  向之君函中问及有否长居益州之意。予闲云野鹤耳,无心停留一地甚久。近闻黔有傩戏,近巫蛊之术,与向之除傩有异,待此间事了,便欲往一观。
  长安四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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