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爷和卫大夫的交谈声,掀了掀眼皮,她艰难地张开眼,看见两人一道离开的背影。
小弥关上房门,一回头就见她看着自己,喜出望外地走到床边。“少夫人,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刚刚卫大夫对你施了银针,说会让你舒服一些、好睡一点。”
练凡面无表情地看她,开口便问:“为什么还要往南走?”
小弥怔住,没料到她昏厥时,还是听到他们的对谈。“嗯……二爷想说南方的气候好,适合你养病。”
“什么是此消彼长?”
小弥脑袋一片空白,答不出话。
“在北场时,我依稀听秀缘说过……这和他们要把我往南送,到底有什么关系?”练凡伸手,紧抓着她。
小弥一脸犹豫。爷儿们交代过了,这件事必须瞒着少夫人,就怕她反而不肯走了,会辜负了大爷演的一场戏……
“不说也没关系,可是……小弥,你带我走,我求你……我想回碎阳城,我想要问个清楚,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为什么不要我?”她使尽气力紧抓着她。
“少夫人,我怎么带你走?你现在的身体就连要下榻都很困难,要怎么走?”
“你不带我走……我自己走。”练凡放开她,双肘撑着床板,用力地爬起身。
“少夫人,你别这样子。”小弥跪在床边求她。“少夫人,如果你的身体有好转,我就带你走好不好……你别为难自己。”
“我没有为难自己,我知道我可以。”她气若游丝地靠在床柱上,双脚踏上铺上软毯的地面。
“少夫人,你现在要是回去,那就是自找死路。”小弥拽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哀求。
“什么意思?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我要二爷送我回去,他要是不肯……谁也不能勉强我往哪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此消彼长,指的是你和大爷的命盘互补,你嫁入玉府等同承接了大爷的病体……大爷知道之后,想法子找来当初算出你和他命盘互补的术士,那人说除非大爷休了你,另娶他人,也将你改嫁,这事或许能解套……少夫人,大爷不是不要你,他是不能要……”
这秘密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胸口上,每当少夫人问上一回,她的心就被磨出一回血。
练凡怔怔地看着她。“……真的?他不是不要我了?”
“少夫人,小弥不愿意骗你,可是为了你的身体……我只好瞒你。”小弥抓着她的手,央求着,“少夫人,别辜负爷儿们的一片苦心,大伙都是为了你好……”
练凡面无表情,好一会,长睫才颤了颤,干哑启口道:“小弥……我不会死的。”
“少夫人?”
“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练凡。”
小弥瞠目,面有疑惑想再问,便见她乏力地闭上眼说:“小弥,我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我在那个世界死去了,是主领着我魂魄来到这里……我并不是正牌的练凡,我叫纪如颖。”
“少夫人?”
她虚弱地张开眼,勉强地勾起笑,“在北场时,练家父子上前认人,可我却不识得他们……那是因为我不是练凡,自然不认识练凡的父兄。”
小弥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想起练家父子说过,少夫人过门前生了病,还是兄长抱上轿的……如果说,真正的少夫人在那时已经死去,那么……她听人过借尸还魂,难道真的有这种事?
“小弥,我不会有事的,你带我回碎阳城,好不好?”
小弥陷入两难,后悔自己把话说破,可她又不愿意见她独自煎熬,深陷死胡同里。
“离开他……我才真的会活不了。”曾几何时,他在她的心里如此重要,一旦将他剔除,就等于抹杀了自己。
“不然,我们跟二爷说吧,他要是答应了……”
“不,二爷不会答应,你别说。”
“可是……”
“小弥,算我求你,带我回去……我想回去……”
看着她泪水一串串地滑落,小弥咬了咬牙。“好。”
小弥找了说词,请大伙在聚禄城多待一日,当天晚上,她要了晚膳和熬好汤药后,便一如往常地守在主子身边,直到深夜——“少夫人,我们走。”
碎阳城,玉府。
“我希望她可以健康如昔。
扑通一声。
“我希望她永远没有病痛缠身。”
又是扑通一声。
“我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回到我身边……”
手中的铜板尚未往后抛出,远远的听到凌乱的脚步声,玉衡之抬眼望去,惊见是弟弟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小径上。
他站起身,连咳数声,管不了胸口的闷痛,急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嫂不见了。”玉巽之难掩愧疚。“小弥带着她走了。”
玉衡之手中紧握的铜板铿锵落地。
小弥带着练凡出了聚禄城后,沿着燕固山的山道走,预计用两天的时间走到往北的官道,届时再找人帮忙回碎阳城。
挑这条路,是因为她料想二爷发现她们不见之后,肯定会先从城里找起,所以走山道,虽然绕了点路,但至少不会被发现。
她希望完成少夫人的心愿,而少夫人也不知是否因为能够回去,精神出乎意外的好,尽管步伐并不稳健,不过和之前相比,已经好上许多。
她比较担心的是入夜之后,找不到可以歇息的地方,庆幸的是在山道上有座破庙。
伺候主子睡下,翌日清醒时,小弥起身,想要唤醒练凡,却发现她的脸色青白带黑。
“少夫人、少夫人!”小弥惊慌的摇着她。
好一会,练凡才徐徐张开眼,看着她轻轻勾笑,唇角却溢出刺眼鲜红,看得她喉头一紧。
“……还很远吗?”她气虚地问。
“少夫人,还很远,你要撑下去。”小弥红了眼眶,掏出手巾抹去她那刺眼的红。
那模样,仿佛就剩一口气……怎么走?
“怎会那么远……”她轻叹。
离开时,那么快,想回去,竟是那么漫长。
“少夫人,你……不能再走了,我回城找人帮忙。”
“我要回去……”
“少夫人,我找人帮忙送你回去,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小弥抓着她的手寻求保证。
练凡轻轻笑着。“好……我等你。”
小弥抹去泪,正要离去时,又听她说:“那件牡丹花衣袍,带上了吗?”
“有,少夫人要的话,我找出来。”小弥俐落地从抱袱里取出那件始终未完成,少了一边袖子的印花长袍。
练凡抚着长袍,想像着那人穿上的模样。她一定要完成它。
“少夫人,我走了。”
她虚弱地看着她叮嘱,“……不急,慢慢来,我等你。”
“嗯。”小弥用力地点头。
跑出了破庙,不管山道上的树丛刮破她的裙,枝叶打伤她的脸,她只想赶紧跑到市集上。
她知道玉家在聚禄城亦有产业,可是她并不知道位在何处,只好一进城逢人便问,但却无人告知她位置,想要回到玉府别院,又怕来不及,只能求着街上的人。
“求求你,救救我家少夫人。”
“走开!”
“这位爷儿,求求你发善心救救我家少夫人!”小弥揪着走过身边的男人,却被无情地一把推开。
她跌扑在地,倒在一家饼店门口。
人来人往,没有人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她悲从中来,想起还等着她救的主子,赶紧爬起,跪坐在地,对着来来去去的人喊道:“我家少夫人重病,还请救救她,请救救我家少夫人!”
小弥边喊,边磕头,一下重过一下,可却无人停下脚步。
抬起泪眼,额头滑落鲜血,她还是再磕。“请救救我家少夫人,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少夫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救我家少夫人……”
那个天真善良的女人,就算她恶意欺负她,她也从未发觉,在得知她爹病重之后,更是没有二话的帮她……如此良善的人,如今只剩一口气了。
老天啊,如果祢有眼,怎能让她含恨而终?
不公平、太不公平!
“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头顶突然响起一道嗓音,她猛地抬头,是个方面大耳,身形有点福泰的中年男子。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救我家少夫人。”小弥颤着声道。
有机会了,老天终是张开眼。
“就算要你做我的通房丫鬟也成?”男人笑得猥琐,上下打量着她。
小弥顿了下,咬了咬牙。“可以……可是你必须先救我家少夫人,还要将她送回碎阳城。”
男人伸手将她拉起。“这有什么问题?”
“那……是不是可以先跟我去救我家少夫人?”
“先跟我回府再说。”男人拉着她。
她抽回手。“不成,要先救我家少夫人。”
“这还由得了你吗?”男人用力扯着她。
“不,你放开我……你根本就不是要救我家少夫人!”小弥用力挣扎着,但男人抓得死紧,她遂拉起男人的手,狠狠一咬。
“啊!”男人吃痛地松开手,恼火地掴了她一巴掌,再将她踹倒在地。
小弥头晕目眩,头发突然被扯住,一路往前拖行。
她张眼,围观的人很多,却是没有一个对她伸出援手。“救命……救我家少夫人……我求求你……”
蛮横的力道扯着她,身体在地上拖行,泛起阵阵磨过石板的痛楚。
好痛,可是少夫人还在等她……
“谁……谁来救救我家少夫人,谁……”她声泪俱下地喊着,“我家少夫人是碎阳城玉府的少夫人,求求你们,救救她……”
“啊!”
蓦地前方爆开杀猪般的惨叫声,拉扯她头发的力道消失,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抬眼望去,瞧见中年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扣住手腕,整张脸涨成猪肝色,像是疼痛难当。
小弥眯起眼,那个出手的男人长相斯文,但眉目间却有股与生俱来的霸气。
“这里,没有王法了?”男人勾唇,笑意教人头皮发麻。
“